“厭浥行露,豈不夙夜,謂行多露。”————————【詩·行露】
段訓好歹是朝廷使者,身負詔命,到了陝縣卻什麽動靜也沒有。顯然是被人暗中瞞了下來,意圖就是不想讓眾人知道朝廷已經赦免了他們,從而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觀眾人這一路上的表現,這人是誰無疑很清楚了。
賈詡心頭一陣惱火,自覺聰明一時,沒想到卻被平日最瞧不上的李傕等人利用與欺瞞,本可以接受赦免,卻被人強行架上造反行列,甚至還誘使自己做主謀,這讓後人如何看待他?
他內心極為氣憤,這可真的就是助紂為虐,為奸人所乘了。
只聽蔡邕繼續煽動道:“我適才在帳中不提,是因為可能已死無對證,徒然說出,反倒會讓李傕反詰。由此可見,傕汜之輩豈能成大事?你跟隨起兵,只是權宜之計,不得已而為之。如今聖天子在位,立志中興,拔舉皆以德才;又不計前嫌,打破一年再赦的往例,允準如校尉這般尚存忠義之心的人改過自新。”
蔡邕把上半身往賈詡方向半傾,做出親密的姿態來:“校尉大才,陛下早已知之。來時陛下就說過,若是能促成此事,詔拜尚書、位列九卿,不在話下,何必非要佐此輩為亂?博亂政之功,而棄匡濟之道,豈是人臣所為?”
這話說完,賈詡再也不再拿捏姿態,說道:“原本以為獲赦無望,故行此逆亂之舉,如今陛下聖明,原宥我等。詡區區不才,何益於國,能得陛下看重?若陛下不以詡微賤,詡願隨其左右,供其驅使。”
“好、好,賈校尉此舉解朝廷危難於一時之間,有大功於國,何謂無才?陛下果然沒有看錯人,主明臣賢,漢室中興有望。”蔡邕激動的將懷裡的節小心放置一邊,衝賈詡一拜。
“不可!不可!”賈詡趕忙離席推辭,道:“蔡公名望、年齒皆勝於我,在下當不得此拜。”
“老夫隻知經書大義,不通智計,今日能至於此地,皆賴陛下耳提面命。接下來要該怎麽做,陛下隻提了大致的方略,具體的還請賈校尉從旁助我。”
兩人客套推辭一會後,複又重回席上,賈詡撚須沉吟道:“不知陛下的打算是什麽?”
“陛下的原話是‘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這樣,就可以把敵人縮小到最少,集中對付冥頑如胡軫等輩。’這其中,胡軫、楊定是陛下欽點不赦之徒,其余的如樊稠等人,倒是值得籠絡。”蔡邕說道。
賈詡眼前一亮,心中讚道:“陛下此語雖然粗疏,但也不失為一條至理。與孟子‘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之語不謀而合。”
看來小皇帝確實如蔡邕所言,有非常之智,有如此明主,賈詡豈能不抓住眼前這個機會?
他仔細為蔡邕分析道:“如今軍中已如蔡公所見,分作兩派,一派以李傕等牛輔舊部為主,他們兵馬強盛,不願意就此罷手,重新受朝廷約束。這等人,大可以依陛下之意,賺入城中之後,伏兵殺之,以儆效尤。其部兵馬,或是裁撤,或是收歸朝廷,皆有聖裁。”
蔡邕點了點頭,算是認同賈詡的看法,當然,這也是早已算計好了的。
賈詡接著說道:“另一派則是以樊稠、董承等董卓舊部為主,見李傕等人伏法以後,必對朝廷心生懼意。彼等官職、地位雖曾高於李傕,但兵馬稍弱,就算失了兵權也無妨,左右朝廷不會失信、虧待降者。”
“朝廷恩威施於海內,
劉氏安坐四百年江山,豈會失信於人?我既然奉命來此,便是朝廷最大的誠意。”蔡邕說道:“只要他們肯降,一律保留兵權,官升一等,哪怕是李傕、郭汜,陛下也願意暫時虛與委蛇、加官賜賞。” “這麽一來就好辦了。”賈詡屈指叩了下桌案,傾身說道:“他們舉兵來此,無非是要保全性命,自新豐一戰後,諸將性命無虞,便想進一步謀求高官厚祿。只要陛下不計前嫌,不吝爵賞,我能為蔡公說動眾人接受招撫,棄軍入城。只是入城之後再有什麽變故,可就與在下無關了。”
蔡邕明白賈詡這是不願沾上坑害同僚的罵名,對此表示理解:“這是自然,在臨行前陛下已授我便宜從事,只要涼州諸將願意入城,便是驃騎將軍,陛下也給得起。只是在胡軫等人授首後,朝廷將派人接管此間兵馬,到時候唯恐出現軍心變動、有死忠者教唆反抗,所以非得賈校尉出面斡旋不可。”
賈詡點點頭,突然想起牛輔舊部中,校尉張濟往日與己親善,今後一旦入朝,若無軍隊外援,恐會勢單力孤,倒不如趁此為自己預留一股軍中勢力。
至於為何不選同樣信服於他的樊稠,則是因為樊稠有勇無謀,常出口傷人而不自知,不如張濟沉穩。
為了防止皇帝把牛輔舊部都劃到不赦的黑名單上,賈詡自覺有必要搭救一下張濟:“校尉張濟頗有膽略,平日也多信服於我,若是能得其相助,彈壓軍隊,此事將更為順利。”
蔡邕知道他這是在給張濟做擔保,而張濟並不是皇帝指名道姓必須要死的人,所以他也樂於做個順水人情,毫不猶豫的同意了。
性命無虞,日後前程可保,賈詡再無顧慮,開始一心為皇帝打算:“今日城上軍威,人所共見,再加上陛下親臨城頭,聲威震懾之下,眾將嘴上不說,其實心裡都有些膽怯。所以蔡公此行正是時候,要想勸服他們就此歸順,倒也不難。”
蔡邕沒有答話,只聽賈詡繼續說道:“只是難就難在,讓他們棄下部眾,孤身入城受賞。有董卓前車之鑒,要想說服李傕他們怕是要多費心思。”
“這正是一大疑難。”蔡邕歎道:“他們個個狡詐,不肯輕易松口,非得見王允身死方可罷休,種申甫已經回城稟告了,也不知道陛下會怎樣決斷。”
賈詡似乎早有預料,雖然沒有見到如今長安城中的小皇帝,但他自覺已逐漸摸清了對方的脾性:“若是誅晁錯能退七國之兵、殺王允能罷十萬之眾。以陛下之明,當不難做決斷。”
蔡邕是知史之人,對此更是憂心忡忡:“就怕他們以為朝廷軟弱,一味求和,生出輕視之心。”
“他們若是不輕心大意,又如何會入陛下轂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