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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漢室》第39章丨風起微末
“崆峒小麥熟,且遠休王師。請公問主將,焉用窮荒為。”————————【送高三十五書記】

長安府衙位於城北洛城門附近,門前立有單闕,後面重樓廊院,都是懸山木榫結構,坐北朝南,甚是高大軒敞。同樣是一縣之衙,長安府衙就比其他地方的縣衙還要氣派許多。但是在這天子腳下,且不說那些三公府衙,單是跟司隸校尉、京兆尹等處衙門比起來,還是顯得小家子氣了些。

京兆尹的職位自從司馬防遷任執金吾以來,皇帝遲遲沒有安排個人來接替,起初還有人上書薦舉,等到皇帝有意擱置幾次後,眾人方才明白皇帝的心思。這是看長安令王凌年輕有為,刻意鍛煉他啊!

年紀輕輕就能能將長安治理的井井有條,還能分出精力來兼管京兆事務,不愧是王允的侄子。

外間因此而產生了許多流言,有說皇帝不忘王允誅董之恩,王凌只是身受蔭蔽;也有的說王凌還能在朝任事,並得以重用,或許太原王氏還有再起之機。

種種揣測,無不暗藏禍心,王凌憂讒畏譏,辦事愈加謹慎小心。雖然皇帝讓他暫理京兆事務,但他為了避嫌,依然選擇在長安令的府衙裡辦公,並且隔幾天就上疏請皇帝盡快任命京兆尹。

王凌處心積慮的想躲避風頭,低調的熬資歷,可還是攔不住麻煩事主動纏身。

前兩天飲馬橋那裡的亭長送來文書,稱該地有一夥啖人賊流竄入境,搶了兩戶人家的老嫗,結果當地典農司馬還未有動作,便被老嫗的家屬,一個遊俠給解決了。

這件件都是匪夷所思,又證據確鑿的事情,而且任何一件事,落在有心人的手裡,都足以掀起大風大浪來。

王凌拿著文牘,皺著眉頭,忽然朝外面喊道:“宜祿!”

早在門下等候多時的長安北部尉秦誼趕忙進來,說:“明府有何賜教?”

秦誼本來是呂布軍中的帳下吏,當初呂布戰敗而逃,他因為舍不得家中嬌妻,故而請命留下,為朝廷傳報敵情。王允當時自身難保,無暇顧及到他,但為了表示親近,還是讓他在自己門下當禦屬。

所謂禦屬,其實就是錄事之類的小官,跟秦誼以前的工作差不多。直到王允被免遣歸,他的侄子王凌被拜為長安令,苦於沒有個得力的人手幫他維持京城治安,所以王允便將稍懂一些軍略,上陣打過仗的秦誼推薦給了王凌。

在漢代,由於京城人口繁盛,治安難度比一般縣尉承擔的要大,所以分為四部,設四部尉,比如曹操就做過雒陽北部尉。

北部尉雖然只是秩二百石、月奉三十斛的小官,但掌管整個長安北城區治安捕盜之事,秦誼仗著曾跟隨呂布四處征戰得來的領兵經驗,帶著手下幾個亭長、裡正維持治安,比昔日在軍中還要得心應手、如魚得水。

“這個鮑出是什麽來歷?但憑一己之力,連殺十數名啖人賊,如此武藝,為何我以前沒聽說過?”王凌問道。

秦誼事先打聽過鮑出的履歷,一五一十的說道:“此人乃三輔有名的遊俠,好結交義士,行蹤不定。雖為劍客,平時卻很守王法,對其老母也是極為孝順,若不是這次啖人賊捉了他母親,此人未必會動手殺這麽多人。”

王凌指了指身前桌案上的一堆簡牘:“他們家既然是屯戶,又沒人做過兵卒,為何分到了軍屯裡去了?”

秦誼在一邊小心偷覷,插話道:“這個我就不甚清楚了。”

其實他清楚得很,只是這裡面牽涉得太多,他人微言輕,不敢說。

王凌也不願深入討論這個話題,

擺了擺手,說道:“他這是孝舉,又是殺的賊人,非但無過,反而有功。”說完,王凌又歎了口氣。

京兆出了這麽個舍身救母的孝子,按以往的成例,完全可以舉薦鮑出為孝廉,這可是給整個京兆、乃至長安都臉上貼金的事情。秦誼不明白,為什麽王凌還是一副煩悶的樣子:“京兆有如此孝子,闔郡該與有榮焉,明府這是何意?”

王凌抬眼看了秦誼一眼,悠悠說道:“我是在想,這夥啖人賊是哪來的。”

秦誼反應遲鈍,順口答道:“這夥啖人賊要麽是戰場逃兵、要麽就是鄉野流匪……嘶——”

他突然想起了前些天禦史台的邸吏所公布的通奏報,那傳抄至底下郡縣亭鄉的通奏報上寫的清清楚楚:虎賁中郎將蓋順與羽林中郎將徐榮歷時月余,奮大小數十戰,終於全部剿滅關中各地匪徒。

如果蓋順他們真的將這些匪徒全部剿滅了,那為何就在長安、就在天子眼皮底下還會有數十個啖人賊打家劫舍,甚至敢劫持軍屯家屬?

秦誼好歹在戰場上摸爬滾打過幾年,對這裡的彎彎繞可謂是門清,他壓低了聲音,悄悄對王凌說道:“這夥啖人賊如果不是因為打仗時一時疏忽,造就的漏網之魚;那就只能是說,有人虛報戰功。”

虛報戰功, 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就憑蓋順在皇帝面前的恩寵,就算說出來了也不算什麽大事。

可關鍵在於,皇帝為了盡可能的扶持蓋順在軍中的地位,才讓尚書台下詔大肆封賞蓋順等將士不久,立即就出了這檔子事。這不是打人的臉麽?

“不如我們將這件事壓下去?”秦誼小心翼翼說道:“又或者是修飾一番,就說這只是一兩個流賊,外間所傳的數十個啖人賊盡是虛言亂語。”

“這件事可沒你想得那麽簡單。”王凌沉著臉,緩緩站起身,看著秦誼,說道:“這可不是虛報戰功的事情,更涉及到屯田民戶,往大了說,這可是會掀起大案!”

王凌在原地踱步,有心按秦誼所言,將此事置之不理、按下不表,裝出一副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樣子。可這麽做,跟那些庸碌之官又有何區別?他想起當日王允臨行前對他的諄諄囑咐,朝有失政,當直言抗辯,豈能獨善其身?

可眼下他與蓋順都是皇帝賞識、重用的臣子,在外人面前視如一黨,他要是把這個事情捅上去,豈不是讓別人看窩裡鬥?

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先往司空黃琬那裡走一趟,黃琬身為現存的關東士人領袖,又與弘農楊氏、趙氏兄弟交情匪淺,隱然是朝中雌伏的另一方勢力,雖然不比馬日磾他們幾巨頭,但也不可小覷。

王允走前也曾讓王凌有時候多去請教機宜,黃琬以長輩之尊,對王凌也有愛才之心,往往用心指點。不然單憑王凌如今尚且稚嫩的手腕與資歷,隨時會行差踏錯,哪裡還能如此一帆風順的管理整個京兆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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