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幾六典,學不過庭;潛心無妄,抗志清冥。。”————————【曹集詮評·文帝誄】
“所以典、許二人,最終誰勝誰負呢?”聽完曹操今日的見聞後,從事中郎魏種好奇的問道。
“自然是殿前郎許褚了。”主簿王必毫無疑問的說道:“誰還能強過天子身邊的護衛?這本就是一場無謂的比鬥,不過是天子興起,想看孟賁、夏育之勇罷了。”
曹操默然頷首,不知在想著什麽,朝堂屢經變故,皇帝立即將他調入長安,就連董承都看得出來是為了製衡他的。可事實上,自己從手綰兵權的征西將軍調任麾下並無多少兵馬的衛將軍,地位高了,但權力較以往縮減了。
一個兵權甚微、又與朝政中心涉及不深的衛將軍,曹操並不認為單憑自己就能夠威脅到勢力堪稱龐大的驃騎將軍董承。
除非是……
“王記室出去訪友了?”長史董昭拿起一碗熱茶,望了望簷外陰沉沉的天空,自顧自的說道:“看樣子是不會回來了。”
“長安城有多少山陽王氏的門生故吏?更不用說王粲在天子身邊任秘書郎時,朝中有多少人爭相攀附了。”魏種輕聲說道,他正捏著一根竹筷將茶葉緩緩地撥弄出來,散碎的茶葉傾倒在茶碗中:“天子新建中書監,以文學之士撰擬詔書,大權盡攬,王粲這些天的心思,恐怕就在這個上面去了。”
當初皇帝考課秘書監諸郎,將年長有成的秘書郎們分別授予外職,放至地方。其中有些善於文辭、拙於才乾的,則被皇帝簡拔給各地有資格開府的將軍擔任記室令史,負責撰寫章表文檄、充當文書。雖然大部分將領出身行伍,不善屬文,記室可以很大程度上解決這個文書的問題,但既然是代寫文書,那麽軍中大小事務自然也繞不開記室的‘記’字了。
像是鎮南將軍徐晃、鎮北將軍張遼等皇帝的親信,問心無愧,凡事都不避著天子安排的記室。但像是曹操這樣的外將,就不能不多一份心思,甚至言行舉止都格外謹慎——尤其是看一眼就能讓棋局複盤的記室王粲在身邊的時候。
“是我身邊留不住人。”曹操半真半假的喟歎道,眉宇間也不知是輕松還是什麽:“王仲宣見聞廣博,他若是真的想走,我多少還有些舍不得。到底是曾經一同共事過的人,彼此留一份情誼在,也就是了。當年荀君與我不也是如此麽?”
“王仲宣何能與荀君比?”魏種驚詫於曹操的類比。
王必也是滿臉驚訝,覺得曹操這話有些不妥。
董昭幽幽看了眼曹操,緩緩的說道:“這就要看怎麽比了。”
魏種眉頭皺起,很是不悅的看向董昭,而王必卻是好奇的催問道:“這裡有什麽說法?”
董昭剛要說話,庭院外忽然傳來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曹操平淡的目光頓時一亮,將視線從天上的陰雲期待的轉向院門。
然而進來的幾個人裡並沒有曹操所期待出現的人影,而是一行三四個年紀相仿的少年,為首的一人十三四歲的年紀,身材頎長,與曹操有著相同的濃眉,雖著長袍,步子卻邁得很大,很有幾分武將的作風。
只見此人目光端正、一絲不苟的帶著身後幾個同齡少年走到曹操面前,恭恭敬敬的行禮:“阿翁。”
身後統一穿著青衿的少年們也畢恭畢敬:“晚輩見過曹公。
”“你每日都是這時候下學的?”曹操衝他們揮了揮袖子,看著眼前的次子似乎比當年送他入長安前要高了不少,氣質也比以前好多了,可見是在長安的日子過得還不錯。他心下滿意,但面上卻沒有露出半分笑來,而是板著臉道:“我不在家,你在國子監都學的什麽?寫了幾篇文章,弓馬可有荒廢?”
曹丕老老實實的站在下首,恭敬的說道:“阿翁與阿兄皆在邊鄙征戰,孩兒豈敢玩忽?在長安時除了每日奉養阿母,親善兄弟,就是與公振他們研習學問,有時出城騎馬遊獵,一刻也不敢荒怠。”
聽到這裡,曹操才暫時放過曹丕,將目光看向對方身後的幾個年輕人,這裡面有不少他熟悉的面孔,比如丁儀、衛臻、鮑勳等幾個,無不是曹操的親朋好友的兒子。其中尤其是鮑勳與衛臻,他們已故的父親鮑信、衛茲都在曹操征戰的過程中提供了偌大的幫助,曹操一直感激當年的情誼舊恩,對這二人照顧有加。當初他將曹丕等家屬送入長安的時候,為曹丕謀取了國子監,同時也一並將這些人安排了進去。
丁儀等人各自上前,讓曹操噓寒問暖了一陣,在問候起鮑勳等人時,不禁談到故友鮑信等人,眼淚便跟著掉了幾滴。
“聽聞明公得遷衛將軍,詔回長安,我等便想著過府拜會。”幾人各自垂淚以後,曹丕這些人當中最年長沉穩的丁儀開口轉了話題:“如今見明公身體依然康健,我等可為明公賀。”
“是啊明公,先君泉下有知,能見明公輔佐天下太平,我等又深受照顧,也當無憾了。”衛臻很有眼色的說道。
“正禮!”曹操這才揩了眼淚,親近的呼喚著丁儀的表字,故作不滿道:“你總是這麽生疏,私底下為何不喚我一聲‘姑父’?你姑母就在後頭, 一會你過去看看她。”
丁儀是沛國人,他的父親正是現任濟北相丁衝,與曹操的正室丁夫人是同族表親,算起輩分來,丁儀與曹丕還有一層堂表關系。
王必在一旁笑著打趣道:“我看諸郎皆是少年君子,風度無兩,他日必成才器,這也是明公教導有方啊。”
魏種也跟著說道:“聽說明公諸子皆為俊彥,大公子昂在朔方為國效力,二公子丕文武俱全,三公子彰好習弓馬,就連四公子植年才八歲,便能屬文寫詩,堪稱良駿!”
曹丕臉上掛著的笑容忽然淡了淡。
董昭看到這裡,放下了一直把玩著的茶盞,似若無意的說道:“這還不止,聽說曹公還有一幼子名衝,年才四歲,其智意所及,便有若成人之智。”
曹丕臉上的笑容已全部斂去了,他對曹操拱手道:“久不見阿翁,孩兒本該在膝下侍奉盡孝,但今早答應了幾個弟弟,要教他們練字。而且阿翁這裡還有要事,孩兒也就不敢打擾了。”
“那你們都過去吧,今晚就歇在府裡,我要考校考校你們得辭賦經義。”曹操不以為意,他對曹丕點頭說道:“子建近來寫了幾篇好文章,其中有一二竟是比你寫的要好些,你不要以為他比你小就生輕視。”
“謹喏。”曹丕面無表情的拱手道。
曹丕等人走後,曹操望了院門一會,忽然回頭一看,正好對上董昭的目光。兩人隨即一笑,曹操指了指董昭說道:“董公仁,你好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