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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斷九州》第290章 踏青
費\與尹甫告辭,一同走出山谷,尹甫停下腳步,回身望了一眼,歎道“好一塊人傑地靈的去處。”

  “尹侍郎卻不想奪回?”

  尹甫立刻搖頭,“不想,一點也不想,先師拋下一個爛攤子,接手者必遭重重磨難,我便是再年輕二三十歲,也不會擔此重任。”

  “別人是爭而不得,尹侍郎卻是得而不爭,真不明白這是明哲保身,還是……老奸巨滑?”

  “哈哈,費大人說話還是那麽不討人喜。咱們二人既在郊外,何不信步而行,權當是踏青?”

  費\向遠處跑來的一眾隨從揮手,命他們走在前面,不必過來服侍。

  兩位老侍郎走出一段路,尹甫道“徐公子能放棄王號,我放棄思過谷與之相比,不過是小事一樁。”

  “徐礎說他‘一敗塗地’,尹侍郎敗在何處?”

  “事有大小,想法卻是一樣,我們二人都敗在心境不平上,一想到將要面臨的磨難,不是過於輕視,就是過於重視。那位老仆說徐公子喜愛讀書,年紀幼小時就想著要踐行書中道理,其實這也是我曾經有過的想法。”

  “讀書人怕是都曾有過。”費\遙想當年,自己迫切地想要踐行正道,對天下亂象深感悲憤,誰想到,真到了天下一統的時候,他反而更沒有用武之地,淹蹇至今,依舊一事無成,不由得長歎一聲。

  “先師說過,這樣的想法很危險。”

  “危險?有什麽危險?”費\很是困惑,“我隻歎現在的讀書人越來越無大志。”

  “呵呵,先師所謂的危險,並非‘不立危牆之下’的危險,而是‘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危險。唯其險,懷此想法者,才值得尊重。”

  “尹侍郎還是沒說險在哪裡?”

  “心中道理太多,面臨磨難時不是太輕視,就是太重視,我已經說過。”

  “志大才疏,大概就是你所謂的‘輕視’,這個我能理解,太過重視又是什麽意思?”

  尹甫沒有馬上回答,深吸幾口草木的芳香,道“從江東一路行來,我聽說過不少徐公子的事跡,雖有誇大之處,大致應該準確。他就是太過重視。”

  “我在東都領教過徐礎的‘太過重視’,親眼見到他解決了許多危險。”

  “孟僧倫之死,費大人可曾目睹?”

  “那位自作主張的將軍?我沒見到,徐礎雖有悔意,但我依然覺得,殺之無錯,逼死倒不至於,但是不能留他擾亂軍心。”

  “徐礎也正是心懷這樣的‘道理’處置此事,重視過頭,逼死一位將軍,未見得凝固軍心,自己卻不得安寧。”

  費\思索一陣,漸漸明白尹甫的意思,“你是說還有更合適的解決辦法?”

  “我不知道解決辦法,我只知道,能將此事妥當解決的人,才是真英雄、真豪傑,他不需要提前懂得任何道理,就能約束麾下將士,獎懲分明,縱有殺伐,不令人生怨,不令己心亂。我做不到,徐公子做不到,費大人做不到,先師也沒能做到。”

  費\沉默得更久,他這輩子得罪的人不計其數,偶爾也有後悔的時候,連最起碼的“不令人生怨”都做不到。

  “范先生不知該如何處置寇道孤?”

  尹甫點頭,“這是先師的一大心病,我最後一次見他,仍未化解,臨終時遣散弟子、燒毀文字,想來直到最後一刻也未去除。”

  “怪不得讀書人稱帝者……幾乎沒有。”費\感慨道。

  “哈哈,讀書人另有一番大事業,不輸於帝王。”

  “徐礎能用好思過谷?”

  “先師選中他,必有原因。”

  “尹侍郎真相信范先生臨終前收徐礎為關門弟子?我聽說兩人就沒來得見上一面。”

  “先師臨終前隻留宋師弟一人在身邊,想必是看中他勇於踐行的一面,至於徐公子,似乎還要更好一些。”

  費\受過吳王的苦頭,至今不能釋懷,冷笑幾聲,但是沒有質疑,他明白尹甫的意思,徐礎既是讀書人,又是踐行者,雖一時陷入困惑,一旦走出來,仍能弘揚范門之道。

  “在名實之論中,范先生辯不過寇道孤,所以要將思過谷留給一位堅守實道的弟子?”費\猜道。

  “是這個意思。”

  “嘿,有其師必有其徒,兩人都是死不服輸的脾氣。”

  尹甫笑笑,“先師的確是這個脾氣,所以我不能接受思過谷,這場論辯還沒結束,范門需要一位勇往直前的大將,如宋師弟、徐公子這樣的人。”

  “道理你都明白,就是自己不肯做,要讓別人做。”

  “哈哈,這正是我的脾氣。”尹甫絲毫不惱,反以為傲。

  費\不停搖頭,半晌才道“怪不得你我二人同在禮部為官,相識多年,交往卻不多,原來也是道不同。”

  尹甫止步拱手,“我與費大人乃君子之交。”

  費\也笑了,隨後長歎一聲,望著道路兩邊紅綠相間的草木,“你我不是君子之交,是‘泥濘之交’,一樣丟官,一樣逃亡,一樣走在泥路上,一樣疲備不堪,領略不到春日之美,隻想盡快回到城裡休息。”

  尹甫大笑,向遠處的隨從招手,讓他們牽馬過來。

  隨從有十余人,一直在關注兩位大人的舉動,剛要迎來,忽然紛紛向兩邊讓路。

  有人騎馬疾馳過來,經過人群時也不減速,四蹄翻飛,揚起無數泥點。

  費\與尹甫本就走在路邊,也得讓在一邊,眼睜睜看著騎士掠過。

  那竟然是一名女子。

  天成朝雖不禁止女子騎馬,但是孤身一人在大路上馳騁,還是有些駭人聽聞。

  費\望著女子遠去的背影,“這是去思過谷的路,她是……那姓馮的女人嗎?”

  “果然名不虛傳。”尹甫道。

  “哪一種名?”費\問道,關於馮菊娘的傳言太多。

  “豔名。”尹甫笑道,“雖是驚鴻一瞥,已見其美。”

  費\眉頭緊鎖,“我剛剛在想,你我二人同病相憐,今後在鄴城或許可以常來常往,尹侍郎若有此心,咱們還是保持‘君子之交’比較好。”

  “哈哈,費大人也是名不虛傳。”

  隨從們跑來,“大人受到驚嚇沒有?不知哪冒出來的野女子,也不知仗著誰的勢,沒點規矩,敢在鄴城放肆,前方哨兵竟不阻攔。”

  兩位大人上馬,慢慢前行,尹甫突然又道“此女必有急事。”

  “尹侍郎還沒忘記她?”費\冷冷地說。

  “徐公子留這樣一個人在身邊,不是很有趣嗎?”

  “他連叛賊之首的女兒都敢娶,還有什麽女人不能留在身邊?”

  “我相信這兩人之間的清白,不輸於你我二人。”

  “嘿,這是什麽話?”費\怒道。

  尹甫微笑以對。

  前面不遠是鄴城官兵設立的哨所,數十名兵丁把守,從這裡過去,就是通往鄴城的大道。

  兵丁認得兩位大人,列立兩邊恭送。

  尹甫顯然還沒有忘記馮菊娘,勒馬停下,向哨兵軍官道“剛才跑過去的女子是誰?”

  “與吳王一同住在谷裡的馮菊娘,前些天進城,今天回來。”軍官答道,仍習慣性地稱呼“吳王”。

  尹甫點頭,向費\道“費大人猜得真準。”

  “不是她還能是誰?”

  “看她神情焦急,所為何事?”尹甫繼續問道。

  “不知道啊。”軍官也很好奇,與手下兵丁猜測已久,“因她是谷中人,我們沒有阻攔,她也沒有停下解釋。或許是在城裡惹出麻煩了。”

  “嗯。”

  費\催道“可以走了吧?尹侍郎若想回去問個明白,我可不陪你。”

  “不必回頭,她既然在城裡惹事,回城當能查問明白。”

  軍官脫口道“肯定是勾上男人,惹惱原配……我是胡說,兩位大人慢走。”

  費\不喜歡聽這種事,怒目而視,軍官不敢再說下去。

  大道上又有兩騎馳來,遠遠地其中一人大聲問道“馮夫人過去了嗎?”

  軍官等了一會,“兩位又是何人?”

  兩名騎士都是年輕男子,一人拱手道“我二人是濟北王府中執事。”

  軍官肅然起敬,忙回道“馮夫人剛剛過去。”

  兩名騎士同時歎氣,一人道“急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

  軍官不敢多嘴,尹甫卻可以,在馬上拱手道“在下前禮部侍郎尹甫,這位是同為侍郎的費大人。”

  費\哼了一聲,不願被提到自己的名字。

  兩名騎士下馬還禮,“小的拜見兩位大人。”

  “馮夫人為何急著回谷中?你二人又為何追趕?”尹甫問道。

  兩名騎士互視一眼,一人回道“我二人也是奉命行事,若能追上,請馮夫人回去,若追不上,也就算了,並不知發生過什麽事。”

  “奉誰之命?”尹甫非要問個清楚。

  “呃……奉芳德郡主之命。”

  “芳德郡主?”

  這回連費\也有些感興趣了,解釋道“濟北王之女,徐礎……原配妻子。”

  “哦。”

  兩名騎士怕生產誤解, 忙道“馮夫人前些天進城,住在王府裡,與芳德郡主親如姐妹,中間出過幾趟門,也不知她為何突然要走,但是在王府裡絕沒惹出任何事,我們現在還不明所以。”

  兩名騎士怕多說生事,急忙告辭,上馬先行離去。

  尹甫也向軍官告辭,與費\繼續趕回鄴城,途中再不提馮菊娘。

  行出數裡,王府裡的兩名執事早已不見蹤影,大路上卻有一大群人浩浩蕩蕩地迎來,當先數人全都認得尹甫,加快腳步迎上來,行禮拜見。

  “諸位師兄弟這是要去哪裡?”尹甫詫異地問,這群人至少有一半乃是范門弟子。

  安重遷興奮地說“正好遇見尹師兄,請問尹師兄可奪回思過谷?”

  “沒有。”

  “無妨,寇師兄改變主意,要去再辯一次,這回志在必得,我們都去助威,尹師兄也一同去吧。”

  尹甫一愣,隨即向費\笑道“誰能想到,擊敗寇師兄之人竟是一名女子?”

  費\沒聽懂,安重遷等人更是糊塗,尹甫也不解釋,問道“寇師兄人呢?”

  “在後面,很快就到。”

  “好,讓他一個人去,名實之辯今日該有一個結果,但是你們看不懂,觀之無益,反生禍患,都隨我回城,不準去思過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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