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狄仁傑繼續凱旋之路,至薊縣近郊之時,元徽正與城中舊部張殷、李簡等敘談。在這場持續一年的邊亂之中,兩人自然參與其中,雖無大功,卻有苦勞。
張、李二人,以寒賤之身,發跡於行伍,崛起於州郡,走了一條通順的寒門進階之路。當然,這背後元徽這個靠山的影響,是很大的。
兩個人心裡也清楚,對元徽是忠敬愈篤。張殷已軍轉政,李簡則專事軍中,自歷契丹俶擾之後,眼下的幽州職官缺額甚大,待天官、夏官考課之後,二者定能再進一步。
不出意外的話,張殷可謂幽州上三佐,實權的那種。李簡已是幽州良社府果毅,接下來進為都尉,也不是什麽難事。
聞狄仁傑之來,元徽可不敢再端架子了,也沒必要。州城官吏匆匆出城,元郎君也是不急不忙地履薊郊以相迎。郊外會面,自是一同寒暄。狄仁傑也是不講排場的,將兵以歇,退散官員,僅與元徽寥寥幾人,同赴館驛。
再見狄仁傑,元徽發現,這胖老頭面相老態愈顯,盧龍大捷之喜悅,卻是難以消減衰軀之乏累。
“受任危急,卻敵除奸,保境安民,功勳莫大焉。狄公卻是辛苦了!”掃了眼老狐狸鬢角新添的幾許白絲,元徽有感而發。
對元徽的切切之言,狄仁傑表現地很平和,朝元郎君一笑,溫和道:“你在冀州做得也很好。戡定叛亂,不使逆賊坐大。否則,逆黨內外合力,大河之北,當有傾覆之危,數百萬生民當陷於兵燹,那簡直是一場災難!”
元郎君自是謙遜不已,二者商業互吹了一陣,方才罷休。隨即,元徽將注意力放在了隨狄仁傑回師的李楷固身上。
所有笑意斂起,威嚴畢露,盯向李楷固,元徽冷淡道:“聽聞你在平州,做得一番大事啊!營救內奸逆賊,殺害同袍複叛......”
元徽似乎當真發怒了一般,目露凜光,殺氣騰騰,令人心寒。元、狄洽談,和諧祥和的氣氛,頓時被打破了。
李楷固畢竟是被元徽招降的,對元郎君,也是又敬又怕的,聽著元徽這森然之語,心頭微涼,低著頭訥訥應道:“末將,也是心有苦衷,被逼無奈啊。”
“有苦衷,便可悍然行逆反之舉?爾等視國法、俊發為何物?嗯?”聽其解釋,元郎君眉毛劇烈上挑,厲聲喝問。
元徽怒極的表現,讓李楷固心中一驚,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狄仁傑,卻見狄胖胖正老神自在,貌似沒有插嘴的意思。深吸了一口氣,李楷固自老狐狸一邊座下走到元郎君面前,單膝下跪,抱拳請罪:“末將知罪,請大都督處置!”
“你現在可從屬於狄公麾下,我可沒有處置你的權力!”元徽瞥了狄胖胖一眼,冷淡道。
“元徽且息怒。”這個時候,看夠了元郎君表演的狄仁傑終於出聲了,笑眯眯道:“楷固生性秉直,前番為奸賊所蒙騙,致與王大將軍有隙。其複叛的原因,我業已查清,亦是逆黨間離作祟。縱犯死罪,其行可諒,盧龍之戰,契丹大敗,楷固有力戰之功,足抵前過。相信,皇帝知道了,也不會有芥蒂,反而會喜得如此一大將之才......”
聽狄仁傑說出這麽一串言論,元徽不由斜了他一眼,看起來,李楷固在狄仁傑心中的印象還是不錯的。
“既然狄公已有所處置,那元徽就不為己甚了!”元徽表情漸松,又露出了個和煦的笑容,看向李楷固:“起來吧。要知,既入大周,便為大周將臣,當謹守大周法度,勿要任性妄為,否則,觸了國法,誰都救不了你!”
元郎君這經常乾違法亂紀、欺君罔上的家夥,
竟然規勸別人謹守法度,這個場面,既有趣,亦有些諷刺。且他所說之言,聽在狄仁傑耳中,卻有些熟悉。當年在湖州,老狐狸可拿此言“提點”過烏勒。看著元郎君那一臉正經的模樣,狄仁傑卻是忍不住笑了。
“是!末將明白!”李楷固則籲了口氣,站起身,老老實實行了個禮。然後,走到了元徽這一邊......
“對了,孫萬榮既敗,遼西如今是什麽局面,當不致為慮吧。”回過頭,元徽便與狄仁傑討論起軍國事。
對此,狄仁傑倒也未加隱瞞,直接道:“首惡既除,余者確是不足為慮。孫萬榮授首,大賀氏八部又將淪為一盤散沙,再為逆者,可遣將分而擊之。反倒是契丹裹挾的那些靺鞨人,見機而遁,仍然肆掠於安東,若不加防遏,恐成禍患......”
講著講著,老狐狸凝眉以歎:“此次營州之亂,以國中奸佞作祟之故,影響遍及河北,耗費了大周海量國力。此亂方戡平,然幽薊之地,再難如往日那般平靜了。奚人李大酺借機擴充實力,突厥亦有所壯大,朝廷對饒樂、松漠兩都護下諸羈縻州乃至整個安東的控制力當大大下降!”
“狄公卻也無需太過憂慮,契丹主力都被殲滅了,余者縱為小惡,何足為大患?”元徽被老狐狸講得心情壓抑了些,但很快恢復過來,反而開口寬慰著說。
“大都督說得對,請狄公放心,彼輩若有亂舉,朝廷但有所命,楷固願率軍擊之!”不知是否本性使然,李楷固大大咧咧地放話了。
狄仁傑被逗樂了,捋須說:“楷固果真性情也!”
元徽在旁回味著,忽地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方才狄胖胖所言,貌似對那奚人首領李大酺表示了忌憚。這,不是說這老狐狸與李大酺關系甚好嘛。
不由瞥向笑眯眯的狄胖胖,這老狐狸,城府果深......
“叔父!”一乾人敘談間,靚麗的倩影出現在堂前,走到狄仁傑面前,屈身一禮。
“是如燕啊,快快請起!”老狐狸臉上立刻變出了和藹的笑容,抬手示意其起身。
有如燕的加入,堂間的氣氛,又歡快了些。過了一會兒,狄仁傑屏退包括李楷固在內的閑雜人等,獨留元徽、李元芳、如燕三人。
“狄公有什麽話,請直言吧!”屋內靜了一會兒,被老狐狸瞄得有些不自在,元郎君啜一口茶水問道。
“聽聞你北上經過莫縣時,率軍夜襲躲藏在掘鯉澱中的蛇靈逆黨, 大獲全勝?”狄仁傑灑然一笑,問道。
元徽直接點頭:“正是。”
“如此,不知你是否方便解我疑竇。”順了順衣袖,狄胖胖也不看元徽,慢悠悠地說:“我有所了解,蛇靈逆黨,既潛藏於湖澤,其間地勢複雜,故有白日官軍追剿不利、無果撤出之事。然至夜,你何以率人那般輕易地找到其藏身地點?”
“我左思右想,只有一種解釋,那便是你在夜間得到了蛇靈躲避的地點。那這消息何來?難道,你在蛇靈有內應?”隨著疑問道出,狄胖胖的聲音卻是越發飄了。
面對這老狐狸肯定的疑問,元徽倒也不怎麽緊張,與其對視了一眼,作出一臉無奈狀:“果然,沒有什麽漏洞能避過狄公的這雙慧眼。”
不過,元郎君卻沒有正面回答狄仁傑,反而饒有深意地看向旁邊的狄美人,玩味道:“想來,元芳兄能那般輕車熟路地尋到蛇靈幽州總壇,洞悉其機關,也不是從什麽蛇靈俘虜口中得知的吧......”
“哦?何出此言?”胖軀直起,狄仁傑眯了眯眼,輕笑著問。
“請狄公見諒!”見狀,元徽先朝狄仁傑告了下罪,爾後幽幽說道:“對如燕娘子,元某甚是傾慕,故此前派人暗查了一番。結果卻是出入意料,狄公,似乎並沒有侄女。元徽甚至好奇,不知此間的美人,竟是何身份?”
元徽話音落,狄仁傑卻呵呵笑出了聲。狄如燕有緊張,有羞憤。至於元芳,下意識地看向如燕,眼神中湧過陰霾,估計是被元郎君的話刺激到了。
傾慕......
。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