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撲朔迷離

“你如果願意說的話就拍拍地，我會先用內力幫你壓製住毒性，等確定你說的是真話後，就給你解藥。”

程浩妍居高臨下地看著在地上打滾的漢子說道。

而那漢子果然也沒有展現出多少硬漢潛質，一聽到這話，就開始不停地拍地。

程浩妍抬手按住他的天靈蓋，真氣傳入其體內，數息之後，他便安靜了下來。

那漢子混身濕透，臉上也分不清是雨水、汗水還是哭出來的淚水，黏糊糊一片，他被程浩妍捏著腦袋坐了起來，聲音顫抖著說道:“我……我們是……是七耀堂的殺手，奉命……刺殺新任壽陽……知縣……郭……郭修竹，其他的……都不……不知道了……”

“七耀堂的殺手?”程浩妍皺眉，顯然聽到這個答案有些意外，但是她很快反應過來，眉頭緊皺，把手一收，冷聲道:

“你當我沒聽過‘七耀堂’的名號麽?‘七耀堂’不殺有品級的官員，郭老爺可是新任的壽陽知縣！”

那漢子再次感到腹部的劇烈疼痛，又蜷縮成了蝦米般在地上不斷掙扎，生不如死的模樣。

程浩妍也沒跟剩下兩人廢話，直接捏住下巴，一人強喂了一顆黑丸，再次問出她的問題。

“我說！我都說！給我解藥，求求你給我解藥吧……”那一直耷拉著腦袋“裝死”的蓑衣漢子最先崩潰了，實際上藥丸剛一下肚，都還沒開始發揮效用，他就已是鼻涕眼淚一大把地向程浩妍求饒了。

“我們都是在太原府討生活的江湖人，是祁家讓我們來劫殺郭大人的，殺不掉郭大人，我們就要死，我們的家人也要遭殃……”

祁家?程浩妍在太原也待了一段時間，隱約是有聽說過這個祁家的，他們祖宅在清源縣，是和太谷韓家類似的江湖世家。不過和太谷韓家不同的是，祁家並不在武盟之中，崛起的時間也不過近十幾年，而且走的似乎是結交上層的路子。

“祁家為什麽要殺郭大人?”程浩妍自然順著發問道。

還不待那漢子回話，十九娘也爭著開口:“這個我知道！祁家和壽陽縣的滅門案有關，他們怕郭大人翻案重審！姑奶奶，求您了，把解藥給我吧，我肚子裡可還有個娃兒啊！”

程浩妍卻是根本不理十九娘的哭求，什麽肚裡有娃更是不可能，她按著對方腦門就能感受對方身體氣血、經脈狀況，很確定並沒有懷孕，這麽說不過是想博她同情罷了。

接下來三個俘虜便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甚至連最開始謊稱是“七耀堂”殺手的漢子，也不再含糊虛應，而是爭先恐後地把知道的事情都抖露出來。

王戈沒有插言，只是在旁邊安靜地聽著，卻是覺出更多的不對來。

按這三人的說法，去年壽陽縣有一戶人家失火，一家九口人全部被燒死。有傳聞，是祁家三公子看上了那家的雙胞胎姐妹，想要收入房中，但那倆姐妹都已許了人家，年後便要完婚，拒絕了祁三少，然後就發生了那起失火案。那對姐妹其實已經被強搶擄走，換了兩具燒焦的屍體。

後來那姐妹其中之一的未婚夫，還到縣衙去告狀，稱是祁家派人放的火，但當時的知縣老爺打了他一頓板子，把他轟出了衙門。那未婚夫在縣衙門口還哀嚎著，說一定要討回公道，哪怕去京城告禦狀。

但那之後，卻再沒人見過這未婚夫，很多人都懷疑，他可能已經被祁家找人給乾掉了。

三個俘虜為了爭得程浩妍的解藥，不論靠譜的不靠譜的，各種渠道聽來的傳聞，都直接說了出來，

有些甚至是直接自相矛盾的，聽得王戈都有些暈乎，更不用說程浩妍了。祁家強搶民女，偽造失火滅人滿門，又勾結上任壽陽知縣，掩蓋證據，草菅人命，地方豪強乾出這種事來，並非不可能，沒什麽好奇怪的。

王戈這些年聽聞過的比這更慘烈、更荒唐、更黑暗的案子也多的是。

但讓他覺出不對的是，祁家不過是個地方豪強，哪怕是有個位列地榜的一流高手坐鎮，有多位準一流高手為其效力，和太原各種地方勢力互相勾結、在官場也有應援，控制了大半綠林勢力，但他畢竟也還是個地方豪強，再橫也是在太原府或是小半個山西境內。

他們又是如何能夠得知郭修竹赴任的確切消息和行進路線的?

這樣的消息源，並不是一個地方豪強能有的。

更何況，通常而言，以這地方豪強的作風，對待新上任的地方官，必然都是先拉攏收買為主，實在不行才會采取這種魚死網破的行為。

他們如何確定，郭修竹到了壽陽，就會去查那失火滅門案?事情已經過去那麽長時間，郭修竹就算要查，能真查得出什麽真憑實據來?

能讓他們下那麽大決心殺郭修竹，必然是有極確切和可靠的情報，讓他們意識到，郭修竹到壽陽上任，他們一定會有滅頂之災！

否則的話，朝廷命官是那麽好殺的?人“七耀堂”一個殺手組織都知道定下“不殺有品級官員”的所謂潛規則，他們一個地方豪強，就敢和朝廷硬剛?

說句不好聽的，那失火滅門案就算真查出什麽來，也未必會引起多大轟動。但郭修竹在赴任的路上被人劫殺，卻絕對是連京城都會驚動到的大案！

雖然為了掩飾一個謊言而不斷撒下更大謊言，為了掩蓋一件罪案而犯下更大案子的事情，古往今來都不少見。但祁家如此果決地做出決定，還是能夠說明，他們有著十分準確的消息來源——而這消息來源顯然超出了他們所應具有的能力。

關於祁家消息來源，王戈的第一個反應，便是晉王府。

畢竟在太原，再大的勢力都大不過晉王去。

可這麽做，對晉王又有什麽好處呢?

在這當口，晉王應該是夾著尾巴最人，低調、低調再低調才是正確的選擇吧。

在王戈思索著這些疑點的時候，程浩妍也完成了她的訊問，掏出三個褐色小丸給三人分了，告訴他們是解藥。

三人立刻搶著將藥丸吞下，沒多久腹痛便得到了緩解。

然後程浩妍便叫人過來，把三人再拖回車隊邊上，並把訊問的結果完全告訴了郭老爺。

王戈一直跟在程浩妍的邊上，在她跟郭老爺提到壽陽縣的失火案件時，可以明顯看到，郭老爺的表情有些許變化。

郭老爺果然是事先就知道那個案子！

看來，祁家的確是有確切的消息來源，確定郭老爺到了壽陽後，會徹查這個案子。甚至可以確定，郭老爺是衝著他們祁家來的，很可能主要目的是對付祁家，那個案子只是其中一個途徑，即便沒有那個案子，也還可以找出其他案子來。

“程女俠，你說祁家會不會再派其他人過來劫殺我們?”郭老爺有些擔憂地問道。

程浩妍肯定道:“以這些人的作風，不論是再對郭老爺下手，還是將我們手裡的俘虜搶下或滅口，都很有可能。”

雖然知道程浩妍武功強橫，剛剛那縱橫的劍罡劍氣讓人歎為觀止、震撼非常，但郭老爺也不敢肯定下次那邊如果再派殺手過來，她自己一個人還能擋得住。

於是最後郭老爺決定轉向往南，到距離此地三十多裡一處府城找位任同知的老友，讓他幫忙找人向布政使司和朝廷通報情況，然後再找人護衛他去赴任。

程浩妍沒有意見，畢竟郭老爺是官員，這件事並不是單純的江湖仇殺、正邪對抗，去尋找官府支持，才是正常操作，也更穩妥一些。

至於王戈，當然更不會提出異議了。

車隊重新上路，三個俘虜被綁起來封了穴道塞到一輛馬車上，由人輪流看管。

路上，程浩妍找了個機會和王戈單獨落到了後面，然後狀似隨意地說道:“那個‘穿腸爛肚丸’是假的。”

王戈不由有些意外，他自然知道是假的，但沒想到程浩妍會專門找他解釋了一句，看來這丫頭還是很在乎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啊，估計是不想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心狠手辣、擅用邪毒的人?

“是‘天蝕粉’所製的藥丸吧，我識得的。”王戈笑道。

所謂“天蝕粉”只是一種很普通的藥粉，本來是用來治消化不良的藥，不過劑量加大到一定程度，可以造成腹痛，甚至嚴重的可能造成大量內出血。

不過對有練過內家功夫的人而言，絕對算不上什麽致銘之毒，更是比程浩妍所形容的能從體內爛穿到體外的奇毒差了十萬八千裡。

程浩妍瞪大眼驚奇地看著他，意外道:“這你都能認出來?”畢竟她那黑色藥丸和“天蝕粉”不論是顏色還是形狀都差很遠，王戈又沒拿起來聞過嘗過。

王戈解釋道:“因為你給他們的解藥，那味道比較大，而且特點很明顯，我聞出來了。既然能猜到解藥，也就可以猜到你給他們吃的‘毒藥’是什麽了。”

程浩妍有些不好意思道:“讓王兄見笑了。”

“呵呵，哪裡的話，女俠這套訊問之法可是讓王某大開眼見了，鬥心用計，揣摩人心，才是訊問的精髓所在。不過若是吹毛求疵的話，我倒是建議程女俠用些其他味重的藥材包裹那解藥，免得訊問之人有熟悉藥理的，和王某一樣推測出所吃的‘毒藥’是什麽。”

“受教了。”

程浩妍現在這副好說話的模樣，讓之前兩次見面都沒得到一點好臉色的王戈起了玩心，於是故意問道:“聽程女俠之前訊問時所說，似乎和青州的‘小王神捕’交情很好?”

“還可以吧，算是認識。”

“這小王神捕可真是位了不得的人物啊，這幾年裡，落在他手中的江洋大盜、采花淫賊，正道誅殺單上的人物都好幾個了，我輩正道中人，當以他為榜樣。據說，他長得也是豐神俊朗、玉樹臨風?”王戈故意把自己吹捧了一番。

本以為程浩妍會反駁幾句，沒想到卻是很自然地點了點頭:“捉賊這方面，確實是不愧‘神捕’之名，若大明的捕頭都是他那樣的，那怕是真的沒有我輩行俠仗義的機會了。”

王戈這是真的驚訝得很了，他可真是沒想到，能從程浩妍的口中，聽到這樣的評價來。而且從她的語氣來看，似乎也不像是單純的客套話、應付之言。

主要是……這“豐神俊朗、玉樹臨風”也不反駁吐槽下麽?

王戈有點不適應啊。

“程女俠你那訊問之法，莫非也是小王神捕所授?”王戈又故意問道。

程浩妍聞言，不知想到了什麽，表情有一瞬的尷尬，不過馬上恢復了過來，說道:“倒也不全是，不過確實是看過他訊問別人。怎麽說呢，他的手段可是比我要狠辣多了。”

王戈倒是隱約猜到她剛剛為什麽有些尷尬了，估計是想到了被他暗算的兩次經歷了。

“小王神捕日日都要應付那些窮凶極惡之輩， 若是不夠心狠果決，估計也沒法贏得了他們。唉，可惜我雖是雲山派子弟，同在青州，卻也沒機會和小王神捕相識，今後有機會的話，程女俠再到青州，可得介紹我與小王神捕認識啊?”

“我和他其實不熟……”

程浩妍說著，忽然看向王戈，似乎想起了什麽，皺眉道:“王兄，你之前為什麽讓那三個殺手跑了?”

以她的眼力，自然看得出來眼前這個相貌醜陋的雲山派子弟有二流高手的身手，對付那三個隻連三流高手都有些勉強的殺手，自然不會有什麽難度，就算不能全部生擒，也至少應該留下一兩具屍體，卻沒想到王戈雖阻止了三人襲殺郭晴娘，卻讓三人都成功逃脫了。

王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在下有些搞不清這些人的路數，不太敢下死手，怕給門派惹禍，所以……”

“理解。”程浩妍倒也沒有繼續苛責，而是溫言說道:“不過那些殺手皆是窮凶極惡之輩，王兄你在這車隊裡，就已是沾了這件事，他們可不會因為你放過他們一次就念著你的好。而且若真如那三人所言，他們劫殺郭老爺是為了掩蓋那滅門慘案，我輩正道中人，正當護衛郭老爺赴任，再審此案，為亡者申冤。而那些為虎作倀之輩，便是當斬之妖魔。”

王戈一副受教的模樣，點頭認同道:“程女俠所言甚是，在下之前是想岔了。”

當然，他故意放跑那三人，並不是怕受報復什麽的，而是在交手的時候，就在其中兩人身上種下了和當初在小胡子孫洪身上一樣的“追蹤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