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天之中生氣最足的破曉時分,以黃家子孫最崇高的信仰之力為媒介,借著天道賜予的不墮輪回之力,黃偉帝就能進入一具新的軀體,重歸人世。
黃家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手劄都是這樣記載的,只是每一代為他準備這個儀式的黃家人都只顧著沉浸在老祖宗複蘇,黃家屹立不倒的喜悅中,完全忘記了很重要的一點——
既然手劄每一代家主都會遺留下來,也就是說每一代都進行過這個儀式,那麽,復活的黃偉帝究竟佔據了誰的軀體,代替誰活了下去。
這,似乎是個秘密,如果非邑沒有出現,那麽這個秘密又將伴隨著這一代下字輩流傳下去。
隨著黃下仁一聲厲喝,其余兄妹幾個都愣了一瞬,反應快些的,比如黃下雯和黃下津,都同時不可抑製地顫抖起來。
不敢置信地盯著那具辨認不出長相的‘屍體’,這是他們的老祖宗沒錯,可這個軀體……
有兩個字哽在喉嚨,想喊出來,卻又覺得荒唐!
“桀桀桀~你們發現了啊。”
黃偉帝站起來,早已失去靈活的關節發出不堪扭曲的哢嚓聲,若非強大的靈力支撐,隨時都能變成一堆骨頭。
仿佛沒有看見黃家下字輩幾兄妹煞白的臉色,兀自說道:
“我乃是這世間唯一長留之人,受天道眷顧。”他說著指著狼狽倒地的黃元央,感慨的搖頭,“這種無知黃口小兒,如何能讓本座屈居?本座一手創立的黃家,自當,由我掌控!”
聽他得意洋洋的狂妄語氣,再思及方才黃下仁的遭遇,一時間,黃下津等人心中寒意遍生——
他們的老祖宗,黃偉帝,每一次儀式中竟然都是佔據了家主或是家主繼承人的身體!
這也難怪每一任家主的手劄中都詳細寫明了他的要求,難怪……
再一深思,他們黃家竟然世世代代都被這個人操控著!
簡直令人匪夷所思、驚駭交加!
“那他是……”老三膽子比較小,此時一臉絕對是在做夢的表情。
沒錯,眼前這具腐爛的屍體就是他們的父親,黃家上一任家主!
黃偉帝桀桀奸笑起來,快要滾出來的眼珠子望著他們,喊了一聲我的好兒子、好女兒,當即把幾人惡心得夠嗆!
“有一個問題我很好奇。”黃起凰適時出聲,把快要昏厥過去的黃家人喚回神志,“此番既然是想要父親的身體,為何還需要一個天生靈體。”
此時他的冷靜大概是最好的鎮定劑,讓幾個長輩同時從打擊中勉強拔出來。
黃偉帝直勾勾地盯著坐在輪椅上的青年,惋惜地搖了搖頭,說道:
“可惜你有殘疾,不然今日有這個榮幸的一定會是你。”說著話鋒一轉,“之所以要天生靈體,為的是……”
“奪走氣運。”
眾人紛紛轉頭,看向自暴露身份後就一直不說話的非邑,他原本靠著牆壁,此時站直了身體,目光幽深地盯著黃偉帝,繼續說道:
“天生靈體雖然是一種修煉天賦,其未來成就肯定非凡,而你們的老祖宗,就是要將天生靈體幾乎已經決定的氣運奪過來。這樣一來,哪怕他佔據的軀體不是天生靈體,修煉到後面憑借著強大的運勢也能達到極高的高度。”
說到這裡的時候,他緩緩走向院子中央,“不過有一點我很好奇,你奪走一個鮮活的軀體也是佔了對方的運勢,這般逆天改命,可不是天道賜予的不墮輪回就能做到的。”
比如說剛才忽然出現的來接收黃下仁靈魂的地府之門,那絕對不是地府引路使打開的,因為如果是正常的輪回,
冥鑒一定會有所指示,而非邑也不可能違逆輪回之道而關閉地府之門。因此顯而易見的是,黃下仁的壽元未盡,也就是說,如果黃偉帝奪取黃下仁的軀體成功,就是一出偷梁換柱、移花接木的戲碼。
被趕到地府的靈魂因為沒有經過冥鑒回收,也不知道跑到那個嘎達角落,直到身體的壽元耗盡,才會被冥鑒收回。
這一切,肯定不止黃下仁區區一個不能進入地府的靈魂能做到,至少為他開啟地府之門、收留被趕到地府的靈魂這兩件事還需要一個內應才能做到。
看著黃偉帝微微後退了一步,非邑冷笑起來:
“那個內應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怎麽和那個內應搭上線的。”
不過黃偉帝到底不是輕易能被唬住的家夥,聞言嘻嘻冷笑起來,“就憑你區區幾句推測能說明什麽?再說我黃家內務,你有什麽資格插手?”
“我是沒資格插手,不過呢,你們借著天道懲罰而乾出擾亂輪回之事,地府那邊肯定不會坐視不管。而且除妖師大多身帶殺孽,墮入地府不會很快喝下孟婆湯然後轉世,相信地府那邊很快就能找到上一任黃家家主的靈魂,屆時,一切都會真相大白。”非邑不懷好意地笑了下,“這種事,相信審判者那邊肯定也會引起注意的。”
說到底,不墮輪回是懲罰,是讓他一個靈魂在陽世四處飄蕩,受盡陰陽相隔之苦,而非讓他奪取他人的輪回運勢,為禍人間!
在聽到審判者三個字的時候,黃下仁幾個都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樣,而黃偉帝,卻抖了一下,這讓非邑更加肯定了心裡的猜測。
只是有一點,他看向黃起凰,這人竟還是那副無悲無喜之貌,這般表現,若非機械,便只有一個可能,對於這種種,他都已經了然並早有準備!
沒過多久,一道地府之門再次出現。
高歸從裡面大步走出來,熱情地笑著,走到非邑身邊大力他的肩膀,“兄弟,這回真是太謝謝了,如果不是你,我們都被蒙在鼓裡!”
說著招了招手,不多時,一個靈魂從地府之門走了出來。
他先是疑惑的看了眼黃下仁,隨後換上激動的表情,“小仁!”
這,正是上一任黃家家主的真正靈魂。
正是父子相認的階段,但非邑仍舊不合時宜的被那句‘小人’雷了一下。
答案顯而易見,一切都如非邑推測的那樣,確實是地府中有神明暗中幫助黃偉帝奪取他人的輪回運勢。
“那是誰?”
高歸輕輕咳了一聲,含糊到:“大人們已經將其製住,等候下一步定奪。”
這副避諱的模樣,非邑一挑眉,看樣子那個神明絕非一般,不然也不需要大人、們一起出手。
既然都已經真相大白,事件的性質從黃家內務上升到了擾亂天道秩序奪取輪回,那就不能憑黃家人的意志定奪。
根本不需多說,高歸直接動手,硬生生將黃偉帝的靈魂從那具腐爛的身體中扯出來,丟在一邊。
沒有靈魂支撐的腐屍砰一聲倒地,摔成一堆爛骨。
黃偉帝漂浮在空中,詭異的是,他的身體和一般靈魂大有不同,渾身凝實看起來和血肉之軀並無區別。
長相倒是和設想的獐頭鼠目不同,端正中帶著剛毅,自帶一股子正義之氣,還真是諷刺。
“這數百年來他不斷在這種儀式中吸收信仰之力,竟然已經強大如斯。”
高歸的臉色很不好,這樣的靈魂之力,已經足夠在人間界為禍作祟!
偏偏黃偉帝在冥鑒上並無輪回,讓堂堂引路使束手無策。
高歸腦門兒冒著汗,轉頭向另一邊,眼神不言而喻。
非邑翻了個白眼,“看我作甚?這是你們地府的事情。”
說著走過去把昏迷的黃元央拉起來,丟進混沌空間,看樣子已經打算撤退了。
高歸一度懷疑這貨肯定是知道了他的‘陰謀’,不然怎麽專門和他對著乾?本來嘛,這家夥自己能解決的事情,非要直接捅到閻羅王跟前,嗬,這種事情怎麽能容忍,當即就把他拎過來了……
原本還想著借這個家夥的手省點力氣來著,結果倒好,最後面對黃偉帝這個棘手的家夥還是得他來!
“哎哎,咱們好歹相識一場,別這麽無情無義啊!”
黃偉帝是天道賜予的不墮輪回,帶不回地府怎麽辦?難道直接讓他灰飛煙滅?那完全就是違背職業操守!
他呐喊得聲情並茂,非邑回以冷笑,“你也知道咱們相識一場啊?”說著朝某一邊抬了抬下巴,“哪兒不是還有個更特殊的,說不定能以毒攻毒。”
高歸:“……”
兩人交流這片刻時間,黃家眾人對於神明的認識三觀早已碎到塵埃中,說好的高高在上,寶相莊嚴呢?
呆愣焦急中,誰也沒有注意到,黃偉帝身體中躥著點點信仰之力,而後,忽然化作一道流光激射向某處!
“小凰!”
眾人只看見黃偉帝瞬間鑽進黃起凰的眉心,根本阻止不及!
身體孱弱的青年渾身一僵,昏迷了過去。
黃下仁立刻要奔過去,卻被高歸厲喝一聲站住,這一刻,他才是那個十殿之下第一神明。
“都退遠點,你們要是被他控制了,後果自負!”
數雙眼睛都小心翼翼地、擔憂地盯著黃起凰,忽然,青年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動了動,眾人頓時屏住呼吸,直到那雙眼睛睜開。
先是迷蒙的盯著某一處,而後緩緩移動,原本古井無波的眸子中,盛著的分明是得逞的驚喜。
“呵,想不到如此簡單。”
聲音還是那麽文弱,可語氣卻是森冷的。
“你把小凰怎麽了?!”黃下仁還有些虛弱,扶著弟弟的肩膀,目光如炬。
高歸立時畫了個神言之術,打算故技重施把他拖出來。
“你打可以試試,看我能不能把這小子一起拉出來!”
‘黃起凰’陰測測的看著他。
眾人這才想起,這具身體裡還有黃起凰原本的靈魂。
黃下仁顫抖著雙唇,今天受到的打擊太多,這位年過半百的老人此時鬢角更白,滿目滄桑,“你已經害了那麽多代黃家家主,還想如何?!”
‘黃起凰’回視著他,緩緩從輪椅上飛了起來,“其實,從五十多年前我便成為了黃家家主,也就是爾等的父親,這個身體是我,我就是這個身體,有什麽區別呢?”
實際上,除了黃下仁,其余幾兄妹都是在黃偉帝佔據他們的父親的身體後出生的,這一刻,他們真是說不清、道不明這種情緒。
偏偏黃偉帝還頂著黃起凰的臉這樣告訴他們……
“嘖嘖,不僅破壞輪回秩序,你還毀壞了人間界的倫理綱常。”
高歸一針見血,讓黃家幾兄弟心中的疑慮遁去,只剩下憎惡——說到底,黃偉帝的本質就是佔據他們的父親和後背軀體的怪物!
說歸說, 可這並不能改變任何現狀,要怎麽才能把黃起凰救出來,眾人都一籌莫展。
高歸看著非邑,勸道:“大哥,這時候真不能袖手旁觀。”
非邑回道:“我們只能袖手旁觀,畢竟,解鈴還須系鈴人。”
“啊?”
看著高歸一臉懵逼的樣子,非邑無語了,“我說,你們地府只知道黃起凰的靈魂不能回收,難道就沒想過他為什麽不能回收?”
這還不簡單,高歸直話直說,“因為他不在冥鑒中。”
聽了這麽久,黃下仁大概猜到了所謂‘冥鑒’的作用,聽到這句話,他難以抑製臉上的震驚,不等問出口,一道地府之門再次出現!
高歸比誰都震驚,“不可能!那人明明被控住了,這地府之門怎麽來的?!”
非邑涼涼的說道:“簡單,肯定是內鬼不止一個唄。”
地府之門出現,也就是說,黃偉帝成功的把黃起凰的靈魂趕走了,刹那間,金光閃爍!
黃下仁幾人同時閉上眼睛,隔著眼皮子仍被那道帶著金銳之聲的金光刺得生疼!
恰好這時,一道白色的結界將他們罩住,很好的緩解了這陣刺激,讓他們得以看清外面的場景,全都目瞪口呆——
出現在他們面前的靈魂,被金光包裹看不清長相,卻並未被地府之門吞噬,反而往裡伸手,瞬息扯出來一個身穿黑色長袍製服的男人。
“以吾非邑之名,喚汝於此,以昭其神!”
高歸猛地扭頭看著非邑的動作,大驚失色,這才反應過來,這銳利暴烈的金光竟然是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