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繞竹匆匆跑進交易廳的巷子裡,眉間皺成了川字。
“大人,方才從滄夜大人那邊來的消息,邪妖出手了。”
他們現在雖然一直屈居一隅,可消息卻都是第一手。
非邑此時正在狹窄的地方,曬著每天只有早晨九十點鍾才能漏下來的陽光,腿上,臥著瀧幼,小丫頭很喜歡這個姿勢。非邑的手被她扯著把玩,他並不抽出來,問道:
“把神明的包圍圈破了?”
“那倒沒有,他們只是到處作亂”白繞竹語氣有些凝重,“在人口集中的地方放火殺人,現在人間界都亂套了,紛紛在傳什麽末日降臨……”
“呵,那他們也算是參與其中了。”
白繞竹看了眼青年,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自從眼睛失明了,這人給人的感覺也變了,多了一種難以言明的神秘感。
“關於他們的做法,屬下想不透為什麽要這樣做?”
非邑的鼻腔裡發出一聲哼笑,“因為在未知因素產生的混亂中,最能滋生人類的陰暗面:首先是恐懼,其次會因為想要獲得安全感而將壓力轉嫁,而這些最能滋生邪現。”
在混亂中,人們很容易釋放天性,那是從原始生存中中攜帶的暴力天性。
搶劫、暴力……從這其中滋生的東西是相繇最樂見其成的。
白繞竹皺起眉頭,“這樣的話,相繇極有可能提前破解封印,我們是否要通知諸神天那邊改變策略?”
非邑搖了搖頭,“再快也不過如此,再壞也不過如此。”
是夜,明安不知從哪裡回來了。
“老頭子你整天跑哪兒去了?”非邑感覺到老頭子坐在他旁邊,頗有些無語,“出門至少要把非鱗帶上。”
爺孫倆自從重聚後,對於當初的事情都閉口不談,對於非邑的身世也不多說。
這些年明安的神力竟然還增長了一些,可也不過五重天,雖然眾神都陷入了戰場中,可在非邑眼中,他爺爺還是個普通的老頭子,別人隨便錘一拳都受不了那種。
“非鱗原本就是給你煉製的,可惜它出爐就認主了,但跟在你身邊還是沒問題。”
明安把煙鬥在板凳腳上磕了磕,咧著嘴誇張道:
“我又沒跑到危險的地方,臭小子你現在腋杆兒硬啦,還管上你爺爺了?”
把非邑給堵得,真是不知道說他什麽好,泄氣道:“現在外面到處都是邪現邪穢,不安全,再不願意,至少帶個妖使出去。”
像白繞竹和棠元三兄妹,原本都是為了救回老頭子而跟在他身邊,巴不得跟在老頭子身邊報恩。他爺爺倒好,整天就跟躲迷藏似的。
“哼,該來的總會來的,莫強求。”
非邑:“……”
盛夏的暑氣漸去,夜間這裡尤為涼爽,蛙聲蛐蛐連成一片,自然而然就平靜了。
良久,明安重重地歎了口氣,一手放在膝上,一手握著煙鬥端詳著,葉子煙快要燃盡了。
“今天,我去看你胖叔的神廟了。”
非邑知道,他說的是清河上遊那一座,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胖叔的消亡,從客觀上來說他沒有什麽責任,但是從私交上來說,確實是他的疏忽。
忽然,肩膀被沉重的拍了一下,然後力道輕了又拍一下。
等非邑抬起頭的時候老頭子已經蹣跚著,回屋了,坐了片刻後才明白老頭子未盡的意思。
一為觀武滅亡的哀傷,二為讓他放寬心。
“爺爺他……”瀧幼蹲在他身邊,“好像有什麽心事。”
非邑不言,靜默的坐著,如果放在以前,早在他開口第一句的時候老頭子就會跳腳,
而且,以前他爺爺也從來不會給他表露什麽憂慮。還是有什麽變了,是他沒來得及發現,或許沒來得及明白。
該發生的終究發生了。
非邑以為邪妖為禍人間界是相繇獲取邪現的手段,可當初始之地那邊傳來變故的時候才明白,人間界這邊不過是障眼法。
“三河之主被殺,現在立刻準備行動!”
這是青靈傳來的消息,並且在最短的時間裡飛遍三界——將夜晚的靜謐完全驅走。
這還只是還是。
“他們為什麽要殺三河之主?”
非邑的腦海中晃過那三個雪白的家夥,難以想象,相繇竟然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把他們殺了,想到那後果,他禁不住閉了閉眼睛:
“三河之主鎮守三界界限,他們沒了,三界界限就會——消失!”
——試想,當一個每天看盡日升日落的普通日常,過著平靜而枯燥的生活的普通人類,忽然看見了另一個世界該是怎樣的景象?
當信仰與現實合為一體時,該如何相處?
處處的禍亂他們以為是異常氣候或是自然現象,夜空卻倏然變成漆黑和彩光交織的世界。
出現在整個人類面前的是一群戴著面具、身穿奇裝異服的‘人’,他們能飛天遁地,渾身環繞著絢爛刺目的光芒。
在街上出來買東西的人們,被驟然出現在身邊的神明嚇得懷裡的水和速食都掉了,發出緊促尖銳的叫聲。
相比較之下,那個神明嚇得更狠,第一次和人類對上視線,那種感覺實在是……
“小邑,他們是……”
對門兒的李阿姨被兒子擋在身後,看失明的鄰居和一群戴著面具的家夥說話,她的聲音都顫抖著。
非邑現在也不知道說什麽好,隻笑道:“很快就會過去的。”
說著招了招手,非鱗乖乖地飛了過來,落在他手上。
“主人~”
“別怕。”非邑笑著摸了摸他的小腦袋。
李阿姨猛地抬手捂住嘴,將快要出口的驚呼壓回去——從非鱗說話到它化成一道倉綠的光芒刺破雲霄,另一個世界已經原原本本的向她露出真面目!
“這個結界要怎麽維持?”
非邑笑道:“跟我來”
說著拔身飛起,來到空中。
眾神跟著上去才知道當初他為何說不需要玉符——光是一個非鱗,便化成無數的光縷,就像是一朵沒有邊際的煙花,垂落到大陸各處,將有人類聚集的城市紛紛籠罩。
任何一個小小的村落都沒有拉下。
隻憑這一個妄器!
眾神驚歎萬分的同時,又對下一步的來臨充滿了忐忑。
“只需要在這裡注入神力。”
非邑指著發出所有光縷的陣法,其上有一枚晶瑩的青龍鱗微微發光。
白繞竹指揮要維持陣法的神明都站好了,笑道:“請諸位開始吧。”
在這裡維持防禦結界,看起來似乎不比衝到前線危險,但卻是極為關鍵的地方——尤其是如今三界界限打破,他們的神力、邪現的力量都能把人類輕易碾死一大片,就跟不能放松。
以灶神牽頭,百爭妍等赫赫有名的大神紛紛在列。
隨著神力朝陣法中注入,非鱗終於將它最完美的形態展示出來:那些纖細的光縷瞬間變得凝實,在落下的地方化作一個透明的結界。
人們紛紛抬頭望著那美麗如極光的穹頂,既害怕又驚歎……
這時,天空中忽然劃過猶如銀河般的光弧,那是無數神光和靈光匯聚的大軍,開赴最終的戰場!
非邑對白繞竹和非赦說道:“你們留下來護法。”
“那大人你……”
“我?自然有必須要做的事情。”
說著就要與上空的大軍會合。
“等等!”
明安追了上來,老頭子戴著上半面神格,和戴著下半面神格的孫子面對面站著。
非邑看不見他的眼神或是表情,只能憑借著熟悉感知到他的心情,安慰道:“不會有事的。”
“你……難道不好奇當初是誰告訴相繇怎麽拿出創世契約的方法?”
“神格拿回來,我很開心。”
眾神眼中的明安,此時即便是神格都遮不住掙扎和猶豫,他凝視著孫子,捏著煙鬥的手緊了又緊,終於抿緊了嘴,法令紋極為明顯。
“趕緊去吧。”
說的話和以前讓他趕緊滾去上學的詞句一模一樣,可語氣卻完全不對。
非邑微微偏了下頭,“我很快就回來。”
說著牽著瀧幼,身後跟著幾個妖使便升上了更高處,很快與長余等神明會合。
白繞竹望著頹敗的明安,不知為何,心裡開始出現不詳的預感……
對三界而言,無疑是傾巢出動,懷著破釜沉舟的決絕,一路上不斷有人停下來攔住一群有一群的邪現大軍——
前面的神光就像是銳利的箭矢,刺穿相繇厚重的外殼,直指心臟!
“你那邊怎麽樣了?”青靈靠近他問道。
非邑看了眼他身後個個氣勢非凡的家夥,明白這些都是當初存活下來的神獸、靈獸,說道:“暫時沒聯系上。”
這個時候已經沒有誰有心情怪罪他。
計劃可能已經泄露,自然不能一帆風順,相繇也不可能什麽也不做就待在結界中等他們上門去打。
等到了結界外面的時候,剩下的神明都是八重天以上的大神,而且絕大多數是佛神,除此外就都是獸裔和妖族的大能。
“哎呀呀,看他們來得多整齊!”
“哈~希望死的時候也能這麽整整齊齊。”常眠打了個哈欠,對身後問道:“咱們能不能開始了?”
沉醉從結界中走出來,“都挑個對手,開始吧。”
他們這邊有青靈和各大神獸,有四個原始之神,相當於原始之神的非邑,還有僅次於原始之神的妖王和聖域聖主……
看起來戰力絕對要比眼前強悍。
“我們四個留下。”
長余率先開口,他說的四個是四個原始之神,他們對上邪妖比較有優勢。
誰也不拖遝,就近挑選對手,迎著便上。
神光和邪現撞在一起,轟然爆炸,整個天地都搖晃起來,處處充滿了力量波動的氣浪,在人間界變成大風、地震,久久不絕……
趁著混亂,其余人直殺相繇的大本營。
“怎麽破結界?”
停在結界外,他們考慮是否合力強破的時候,空無一物的天空忽然出現一個大洞——結界破了!
從裡面鑽出來的家夥讓眾人都蒙了一下,他巨大的雙眼倒是對著非邑叮的亮了。
“喂,人類小子你們還不進來?!”
是年獸。
當年他背負天罰的時候被非邑救下,當夜便答應他一件事情,去‘投奔’相繇。
沒成想還成功了。
當進入那被邪現充斥的空間中時,所有人都紛紛一窒,幾乎要瞬間暈過去!
開明神獸噗噗吐了幾口,罵道:
“呸!這破地方,比當初還要讓人受不了!”
當年相繇凶獸貪婪殘暴成性,霸佔九座大城而奴役眾生,他停留的地方,因為吐息會變成氣味辛辣惡臭的毒霧。被殺死後,血液腥臭無比,令九城寸草不生,最後變成大澤。
最後在這其中滋生出來的一團穢物, 因漸漸吸收邪念而生長,最後變成了如今的相繇。
非邑看不見,但不妨礙他對這裡的熟悉感,是當初無數次用神識接近這裡的粘稠森冷,這是相繇的邪現的特殊之處。
大概是他們來勢洶洶,多余的邪穢都被派了出去,留下的都是沒有任何靈智可言的邪現,不足為據。
在青靈的帶領下,他們漸漸來到沼澤邊。
“就是這裡。”
在這樣邪現成團的地方,那漆黑的沼澤幾乎看不出邊際和輪廓,可眾神卻不敢再靠近一步。
這裡,相繇就在這裡。
咽口水的聲音此起彼伏,青靈一出手就是一片電閃雷鳴,轟隆落入沼澤中,濺起黑色的浪花。
“我們都來了,出來吧。”
他平靜的聲音緩緩飄散開去,擴散在整個沼澤上方,終於,異動傳來:
黑色的沼澤表面先是微微地出現起伏,那起伏越來越明顯,頻率變高,弧度也越來越大。
漸漸地,那沼澤中的‘水’都溢了出來,可他們還是沒有看清邊界。
不知為何,有一位獸裔的長老竟然恍惚地靠近沼澤。
“小心!”
青靈的提醒來不及了,那長老的足尖才沾染一滴如墨的沼澤水,那一點卻瞬息蔓延至全身,他整個人都被邪現吞噬,才慘叫一聲便化成了灰燼!
眾人見狀刷地齊齊往後退了十米。
“呵呵……哈哈哈——”
低低的笑聲逐漸響起,擴大,最後變成如雷的動靜,在電光雷鳴中,沼澤中央轟然爆發!
當看見出現的家夥時,所有人都白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