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的味道在車廂裡彌散，很淡，乘客們沒有聞到，鬼嗅到了。

　　一隻隻黑氣繚繞的鬼魂像著了魔一般舞動，恨不得一擁而上。血氣太好聞了，可它們分明又很躊躇，不敢上前，香甜的血氣裡還有某種危險的氣味。

　　那是一縷比血氣更淡更輕微的戾氣，明明微弱到幾不可聞，偏偏讓它們警惕、驚顫、恐懼到極點。那讓它們確信一件事，靠近，有可能會死。

　　鬼比人簡單，純粹，在它們的世界裡，或許沒有比徹底死亡更可怕的事了，思考與抉擇在瞬間完成，它們離薑肆更遠了。

　　薑肆望著縮在幾個角落的鬼魂們，又看向自己空蕩的座位，眉頭更皺了，他似乎小瞧了這個世界。

　　“大哥，我這兒剛才有人坐過嗎?”

　　薑肆走回座位邊，看著位子上和之前擺放角度一模一樣的背包，輕聲問旁邊睡眼惺忪的大哥。

　　“有個鬼喲！”大哥擺手，扭過頭繼續打瞌睡。乘火車最煎熬的就是快下車的時候，等著火車到站，想睡又不敢睡著。整節車廂裡，像對面女人那樣睡得正香的人不多。

　　薑肆把包抱回懷裡，一言不發地坐好，安靜地等待到站。大哥的意思是，沒有，他卻知道，有。而且極有可能真是一隻鬼。他處理掉的和跟蹤自己的不是同一隻鬼。

　　火車即將抵達荔城，薑肆拿出手機，向那個號碼發了一條短信，他希望有人能來接他一下，人生地不熟的，又是他畏懼的夜晚，說不害怕事騙人的。可惜，過了三四十分鍾，也沒有回復。

　　乘務員過來通知，荔城要到了。對面的女人聽到聲音，終於醒了，揉著通紅的眼睛，掏出手機看時間。看來，她和薑肆的目的地一樣。

　　薑肆注意到，女人的手機封面是一個笑容甜美的小女孩，那笑容很有感染力，反襯出了女人臉上的彷徨。

　　火車終於進站，人們魚貫而出。

　　薑肆跟在女人後面走出火車，稍稍加快步伐，與她並排，然後禮貌地點下頭，說:“您好，您相信有天堂嗎?”

　　女人疑惑了一瞬，點點頭。

　　“我是天堂的信使，小琪讓我轉告您，她在天堂過得很好，希望您不要悲傷。如果可以，下輩子還做您的女兒。”說完，薑肆擠進人群，很快消失在人潮中。

　　女人在原地愣了愣，眼淚流了出來，臉上卻綻放出微笑，天堂一定存在的。

　　行走在人群裡的薑肆並沒有為自己說出的善意謊言感到心暖，反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寒冷氣息。

　　沒錯，就是冷。

　　深入骨髓的陰冷，如同尖針，深深地刺在他的血肉裡。那種不知源頭的可怕寒氣正瘋狂地入侵他的軀體和靈魂，一點一點，誓要把他吞噬殆盡。

　　冷！

　　難以抵抗、看不到盡頭的冷！

　　薑肆感覺到，他的肌膚、血管、骨髓……身體的每個角落正在被無形的陰冷力量強勢攻佔，勢如破竹，永不停歇。

　　不光是身體，連靈魂都要被凍結，他快撐不下去了。

　　最後的幾秒，薑肆終於走出出站口，快要倒下的瞬間，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扶住了他。

　　“小薑?”悅耳的女聲在耳邊響起，一縷淡淡的藥香也飄進了鼻子。

　　“是，有……有東西……”薑肆忽然心中警惕心大起，用力地扭頭去看背後，眼角剛掃到一團似曾相識的黑霧，腦袋一沉，就暈了過去。

　　……

　　明亮的房間裡，飄蕩著若有若無的藥草氣味，

輕輕吸一口，腦袋都輕松了好多。　　屋裡有一張木床，床邊有書桌和椅子，一個年輕女孩兒坐在椅子上，手撐著桌面，正一眨不眨地盯著床上的薑肆。

　　“醒了?”薑肆的眼皮動了一下，沒有逃過女孩的眼睛，這也讓他裝睡的想法破滅。

　　“這是哪兒?”

　　“我家啊！你身體真好……”女孩前半句讓薑肆不明所以，後半句倒是把他嚇到了。

　　“才昏兩天就醒了。”

　　“啊?我昏了兩天?”薑肆不敢相信，他竟然昏睡了兩天。

　　“別大驚小怪的，省點體力吧！我去做飯了，你活動活動，爭取在飯好之前下床。”

　　房間裡的藥草氣味給薑肆帶來了一絲熟悉，他知道，自己來對地方了，內心一肚子的疑惑在這裡或許可以得到解答。然而，現在最關鍵的是怎麽從床上下去。稍微動一下，他便感覺全身酸痛，無比疲憊，簡簡單單的下床走動都變得異常艱難。

　　疲勞感好似扎根於靈魂深處，空氣中的藥味緩解了一些，卻無法徹底驅除。薑肆用了二十多分鍾才慢慢從床上挪下來，套上床邊的拖鞋後，扶著牆向客廳挪。

　　走動間，房屋格局展現在薑肆眼前，房子很寬敞，客廳大，陽台也大，陽台上還種了好幾盆綠色的植物。

　　“能吃辣不?”聽到動靜，廚房裡探出來一個小腦袋，披著頭髮的女孩子眯著眼睛，問。

　　女孩子很漂亮，笑容給人的感覺是特別乾淨，純粹。這是薑肆第一次正視她，腦袋裡隻有一個感覺，這姑娘真耐看。

　　“問你話呢！能吃辣不?”

　　“嗯……一點點。”

　　“OK！”

　　很快，幾盤簡單的家常菜擺上了餐桌，大概過了十分鍾，門鈴響了。

　　女孩跑過去開門，把一個頭髮花白的老爺爺迎了進來。

　　“睡好啦?”老爺爺笑著和薑肆打招呼。

　　“還好還好。”一看到這位老人，薑肆就想起了奶奶，兩人太像了，不只是相貌和眼神，連蒼老的狀態都如出一轍。

　　“先吃飯吧！”

　　飯桌上，三個人安靜地吃著，薑肆吃完第二碗飯的時候，老爺爺終於說話了。

　　“我叫薑朝貴，薑朝靜是我妹妹。據我所知，她沒有兒女，所以，你是誰?”老人的目光跟刀子一樣鋒利，銳氣十足，完全不是一個老爺爺該擁有的眼神。

　　“我一直叫她奶奶。不過，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誰，我以為您知道呢！”薑肆有點發愣，老爺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他讓自己過來一趟幹啥?

　　“哼！我怎麽會知道?”老人用筷子指指自己，“算了，你既然叫她奶奶，就叫我二爺吧！”

　　“那你應該叫我……嗯……姑姑。姑姑本名薑問仙。問候的問，仙女的仙，記住喔！大侄子！”女孩在旁邊笑著說。

　　“我是薑肆！一二三四的四，大寫的那個！二爺好！姑……姑姑好！”叫爺爺還好，姑姑就有點不得勁兒了，她看起來不比自己大多少吧！

　　“再給我添一碗。”

　　“添多少?爸！”

　　“一平碗吧！”

　　“我也再來一碗，姑……姑！”想到奶奶的實際年紀不到五十，二爺估計也差不多，這個姑姑肯定很年輕，薑肆越想越覺得自己吃虧了，叫一個比自己大一兩歲的人姑姑，好怪異！

　　吃完飯，姑姑去洗碗，二爺帶著薑肆來到陽台，一人坐著一把竹椅，泡起小茶，聊起天兒來。

　　“見到它們呢?”

　　“嗯。”

　　“怕不?”

　　“怕！但我想做驅鬼師，二爺！您教教我吧！”短短一兩天的驅鬼經歷讓他莫名地愛上了這份職業，危險、刺激、心驚肉跳的感覺讓他覺得，這才是活著。

　　二爺沒有接話題，而是談起另外一件事。

　　“你這次昏睡了兩天，知道為什麽嗎?”

　　“我在火車上被一隻鬼弄傷了手臂，還流血了。它說我會陰氣入體而死。我這是陰氣入體引發的昏迷，對嗎?”薑肆把自己的猜想說出來。

　　二爺沒說話，隻是望著他，目光悲憫，輕輕地搖頭。

　　“不是簡單的陰氣入體問題。你應該知道了吧！你奶奶今年才四十多，你看看我，跟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子似的，可我今年也就52歲。還有你姑姑，你覺得她頂多二十五六歲對吧?其實她今年剛滿二十。”

　　這可就過分了！比自己大就算了， 看在輩分上叫聲姑姑也沒什麽。比自己小還要叫姑姑?薑肆回頭望著正哼著小曲刷碗的姑姑，表情都凝固了。

　　“不對，那這麽說，我……我們……”稍微一想，薑肆腦海裡就蹦出一個可怕的想法。

　　“沒錯。我們驅鬼師，唯一能夠消耗的本錢就是壽命。導致你昏迷得正是那飛速流逝的壽命。在荔城，小仙上頭有我扛著還好，你們襄城如今隻有你一個驅鬼師，整個城市的陰愣力量都會以一種壓力的方式衝向你，不管你在哪都躲不開。你會很快老去，死掉。”

　　“是你的奶奶……選擇了你。其實你我沒有選擇，做不做這行都會很快老死。你願意當驅鬼師，我很欣慰。”

　　“不過，令人擔憂的是，你看起來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會啊！我很疑惑，你是怎麽突破防線從襄城順利抵達這兒的?厲鬼可不是善良的角色。換句話說，你是用什麽方式驅的鬼?靠感化嗎?”

　　“靠……這個。我把手放到它們身上，它們會冒煙，然後就沒了。”薑肆攤開雙手，說，

　　“喔！”二爺若有所思地點頭，繼續說，“小妹應該給你喝過很多藥湯吧！看你底子還不錯，從今天起，我訓練你三天，然後你立刻會襄城。好好守住襄城！哦！你姑姑剛大學畢業，也沒什麽事，我讓她過去給你幫忙吧！有什麽不懂的就問你姑姑，她也不懂的再打電話問我！”

　　“小肆啊！襄城需要你！你得盡快……”

　　“為什麽要我去?我不去！”兩人後邊，姑姑叉著腰，氣呼呼地打斷老父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