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肆忙完奶奶下葬的事兒之後，時間已經來到了下午五點。前來幫忙的人都回家了，薑肆也該離開了。

　　他走的很急，奶奶墳堆上的新鮮泥土裡摻了不少綠色的雜草，他也沒來得及除。就像奶奶曾經說過的，活人不該為了死人浪費情感和時間，那是無意義的。薑肆記得很清楚，奶奶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特別愁苦。

　　薑肆去鄰居家討了幾塊饃，連夜就去了鎮上的客運站，正巧趕上了最後一班去城裡的客車。在這個過程中發生了一個小插曲，客運站旁邊有個小賣部，是鎮書記開的，薑肆剛到，便遇到了專門在那等他的書記，書記拿著一封信，和一些酒，不知道等了多久。

　　發車了，天也黑了下來。

　　車上，薑肆擔心地看了眼車窗外逐漸昏暗的天色，幸好所擔憂的鬼怪畫面沒有出現。

　　拆開書記給的信封，裡面隻有一個地址，荊楚世紀城7單元9樓。荊楚世紀城算得上是襄城最繁華的地段，城裡很多大人物都住在這個小區，薑肆有幸進去見識過一次，他感覺那裡面的景象跟電視上的蘇州園林似的。

　　這一次，他是受邀進去的，不是為了參觀，而是驅鬼。其實這是奶奶的業務，每半年，世紀城裡的某個大人物都會經由鎮書記之手，邀請奶奶過去一趟。現在奶奶走了，這份酬勞似乎不低的工作就落在了薑肆頭上。

　　薑肆考慮好了，先去大人物家裡裝模作樣糊弄一番，然後立馬回到租住的屋子，收拾東西跑路，去找地圖上那四個號碼的主人。

　　真驅鬼?他哪會呀！

　　車上的人不多，影影綽綽的，每經過一盞路燈，車裡的光影就會變幻一下，挺夢幻的。薑肆把腦中的事情考慮清楚之後，才注意到車上的情況。眼光不經意瞥到車窗，差點沒把他嚇死。

　　窗子上竟然無聲無息地趴著一個皮包骨的青黑色小個頭怪物，四肢很細，脖子也很細，唯獨凹陷的臉頰上方，那雙灰色的眼珠子很大很大，幾乎掙脫眼眶，彈了出來。

　　鬼……鬼又來了。

　　薑肆強行把急促的呼吸調整回來，扭過頭不去看窗外，努力去分析眼下的情況。

　　白天抬棺的時候，他思考了很久，有所猜測。

　　其一，奶奶死後，他擁有了可以看到鬼的能力。兩件事絕對有聯系，就像他丟失的二十年記憶，他認為不可能和奶奶無關。

　　其二，白天他沒有見到鬼，晚上會見到，也就是說，鬼只在晚上出現。

　　其三，結合目前的情況來看，鬼與鬼是不同的，窗外的鬼很安靜，隻是好奇地打量薑肆，沒有露出惡意，也沒有要說話的意思。除了薑肆，車上的乘客好像並不能看到它。

　　這就是目前薑肆所掌握的信息，也許對於驅鬼這種宏大的理想而言，很不夠，但對於他這個驅鬼界新人來說，信息就意味著價值。

　　“師傅，荊楚世紀城快到了吧?”

　　天太黑，窗子也被鬼擋著，薑肆看不到外面，隻能問司機。可他抬頭才發現，車上的人多了一些。原本稀稀落落坐著十來個乘客，現在怎快坐滿了?車沒停過，根本沒人上來啊?

　　薑肆突然想明白了，眼珠子瞪得跟車玻璃上趴著的鬼似的。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發現有一部分乘客僵硬地坐在位置上，穿著倒還正常，隻是目光很呆滯，猶如失去靈魂的傀儡。路過路燈的時候，明亮的光線甚至穿透了他們的身軀，僵直的軀體都透著光，

駛進陰暗處，又恢復正常。　　沒錯了，車上多的那些都是鬼。

　　“小夥子莫急，半個鍾吧！到了叫你！”

　　“行嘞！謝謝師傅！”

　　薑肆刻意提高音量，想看看車上那些鬼的反應，卻沒能從它們身上看到一絲變化。

　　他大概懂了，如果是靈堂外那些怎怎呼呼的屬於一種鬼，窗外就是另外一種，車上應該是第三種。

　　薑肆現在最擔心的是，當他下車的時候，這些鬼會不會攻擊他，如果真那樣，他必須掄起胳膊扇它們巴掌了，能扇糊多少是多少，就不信比靈堂的大頭鬼腦殼還硬。

　　焦急的等待中，荊楚世紀城到了。

　　薑肆下車了，一切正常。望著遠去的客車，薑肆沒有看到窗外的青黑色小鬼，至於車內的鬼還在不在，他就不知道了。

　　世紀城歡迎您，願您擁有一個完美的家。這是世紀城的巨型廣告燈牌上的台詞，再黑的夜也熠熠生輝。這一次，薑肆真切地感受到了被歡迎的感覺，和上次的寒酸模樣不同，他不僅沒有被阻攔，還有保安護送，直到被簇擁著來到7單元，他還沒緩過神兒。

　　望著氣派的大樓，薑肆心裡隻有一個感覺，當個有錢人真好。

　　薑肆獨自進了電梯，忐忑地點了⑨。

　　哢哢！

　　上行的電梯停下，電梯門開了。

　　滿是灰塵的樓梯間裡，昏暗無比，沒有多少燈光。盡頭有一方老舊的沙發椅，扶手紫紅色，有些掉漆，一隻瘦巴巴的手在扶手上來回摩挲，跟撫摸戀人似的。

　　光線太暗了，薑肆都沒看清楚，沙發椅上居然蜷縮著一個瘦瘦小小的老人，，那個老人穿著粗布汗衫，興許是太瘦了，衣服顯得很寬松，松垮垮的，特別不合身。

　　“大……啊！”

　　薑肆還準備打招呼，哪想到剛靠近，才發現老人的眼神是灰綠色的。

　　鬼，又是鬼。

　　更嚇人的是，老人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薑肆，微微笑著，表情說不出的淡然。

　　一聲驚叫，吵醒了聲控燈，樓道裡瞬間明亮如白晝，光潔的地板一塵不染。薑肆眼裡的老人、沙發椅、滿地灰塵不見了。

　　牆壁一側的大門打開了，一個臉色鐵青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

　　“是小薑吧！進來吧！”

　　薑肆尷尬地點頭，抬了抬手上上千塊的幾瓶酒，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我姓陳。”

　　“陳叔好。”

　　“叫我陳局。”

　　“是是，陳局您好。”

　　進屋，換鞋，放下酒，薑肆才敢好好打量這裝飾華麗的寬敞大房子。

　　房間裡掛了不少字畫，這些薑肆不懂，不過靠牆有一架子，上面那些個晶瑩剔透的物件兒他是懂的，簡單來說，那些都是錢。

　　“薑大師的孫子是吧?聽說大師走了，沒機會去吊唁，萬分抱歉。先人已逝，您節哀順變。”

　　房裡還有一個中年婦女，端出來一個果盤，上面擺了紅紅綠綠七八樣切好的水果。

　　“謝謝。”

　　一想到奶奶，薑肆心裡就不好受，也就更想查清楚奶奶身上的秘密，還有自己身上的謎團。

　　屋裡就這兩人?薑肆定定神，看這兩人沒毛病啊！能說會道的，用不著驅鬼吧?

　　“先吃點水果吧！”

　　“不了，還是忙正事吧！”薑肆看著果盤，抿抿嘴唇，說。

　　他不想多呆，不然會露餡的。

　　“那您這邊來！”

　　薑肆被婦人帶到一間臥室，開門之後，薑肆大吃一驚。屋裡黑霧繚繞的，要好幾秒才能看清事物，當然了，這是他眼裡的景象，婦人可看不到。

　　臥室裡相對樸素，擺了很多書籍，靠牆還有一台鋼琴，另一邊有一張床，上面躺著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應該是睡著了，隻是臉色青白，精神狀態不太好。

　　薑肆望著腳下的霧氣，打定主意以後要穿厚襪子，畢竟是個驅鬼師了，這種冷颼颼的黑霧總會遇到，得了風濕可不好。

　　“您先出去吧！”

　　等婦人出去，薑肆坐在床頭，開始仔細打量這個小姑娘，看樣子她應該是中邪了，不對，該說是被鬼上身了。

　　大概過了十多秒，開門聲從客廳傳來，與此同時，還響起了陳局爽朗的笑聲，他家來客了。薑肆挺鬱悶的，原以為兩人是預感到自己會來，提前備了水果等著呢！原來等的是別人啊！

　　“唉呀！小妹妹呀！讓哥哥給你檢查檢查身體！”

　　薑肆伸手，準備去探探小姑娘的額頭。

　　“我勸你最好別碰她。”蒼老而冰冷的腔調從薑肆背後響起，一道瘦小的黑影飄忽地來到床邊，坐在了薑肆身邊。

　　“你……你是樓道那個鬼。”

　　熟悉的身形，熟悉的灰綠色眼珠，薑肆認了出來，他出電梯看到的就是它。

　　“我姓陳，你可以叫我……陳叔。”

　　說話間，它伸出枯瘦的手，輕柔地撫摸小姑娘的腦袋，薑肆看到，有一絲絲黑色氣流從塔手上竄出來，鑽進小姑娘的皮膚，讓她的膚色變得更青了些。

　　鬼魂和人是不同的，人有生氣，也叫陽氣，鬼帶死氣，也叫陰氣。陰氣入體，對人有很大的損害，這一點薑肆還是知道的。

　　“就是你一直在害她吧！看來，我得……”薑肆抬起了手。

　　“害她?世上沒有人比我更愛她。你一個小毛頭，懂什麽?”

　　“薑老太婆是你什麽人?”

　　聽到這話，薑肆遲疑了一下，回答:“他是我奶奶。”

　　“年紀輕輕就走了，你很不好受吧！我是這孩子的爺爺。”

　　“那你……那你為什麽……”

　　“我隻是想……多陪陪她，不行嗎?老太婆不是會熬草藥湯嗎?你也弄些出來。炅炅喝了就沒事了。老太婆說過，她的藥鎮魂，我隻要不經常靠近炅炅，就沒事。藥呢?不不，你連藥罐子都沒帶，你……你……”它的情緒變得很激動。

　　“我不會熬藥湯。”薑肆老實地說，“陳叔，你該走了，不然她真的會死。”

　　“老太婆答應過我的，她答應我的，不對，你是誰?你是騙子！騙子！我……炅炅，對不起！爺爺對不起你！”

　　“炅啊！你的……你的靈魂屬於我，屬於我！”隻有薑肆能聽到的聲音在房間內回蕩，充滿悔恨和怨念。

　　那隻枯瘦的手忽然握緊，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