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哪個年代,窮人和富人都會有矛盾。
在不少出身寒門的士子眼裡,當今的世家、權貴就代表了奢華無度、屍位素餐。
用兩句前人的話形容他們正是極好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肉食者鄙,未能遠謀!
對於天子和新黨推行新法和清掃舊黨,大批的寒門子弟是十分支持的。
而現在世家子弟的爭鋒相對、視若無人姿態,毫無疑問讓不少正是意氣風發時的寒門舉子感覺有點不爽了。
以前看你們臉色,難道現在還要繼續看你們臉色?
察覺到氣氛有些變化了,眼睛眯了眯,楊洵和路雲釗不動聲色的交換了一個眼神。
此時鹿鳴宴裡面,話語權最大的無疑就是他們兩人。
“時飛、端軒,你們二人,一人是應天府知府,一人是鄉試的先生,不如就你們來點評一二吧!”
快速反應後,路雲釗對著賈雨村和楊洵含笑道。
“是。”點了點,楊洵就是先清聲道。
“下官謹遵督撫的。”
意外了下,賈雨村沒想到自己被扯進去,但很快就是反應過來。
三人的互動,輕易的將眾人的目光吸引在了他們的身上。
眾人目光下,楊洵先是對著賈雨村道:“時飛兄,你先請!”
賈雨村趕忙回絕道:“端軒言重了,愚雖癡長些,但今日你是先生,自當先的。”
“既然如此,端軒就冒昧了。”楊洵意思了下後,就是先點評了起來。
隨後賈雨村也是點評了一二,雖有附和楊洵之點評,但有幾句卻是頗為的深刻,讓心氣頗高的楊洵也是不禁側目了下。
在二人點評完。
場上場下驟然交頭接耳的議論聲不斷。
而經過路雲釗三人的“打岔”,之前場上的劍拔弩張氛圍已是緩解了許多。
口角勾出冷笑,之前與解元王世友等寒門子弟有爭鋒相對之意,屬於世家一邊的青衫舉子甄悅也明白路雲釗三人在和稀泥。
不屑的瞟了一眼寒門子弟方向,甄悅也沒有再多說什麽。
領略了兩年的新黨‘刀子’,江南的世家們雖然還沒有大傷元氣的程度,可近來許多世家都是選擇了“低調”,甚至有些世家開始了“賣慘”和“示弱。”
江南世家們已經明白了:它們需要抱團,不能如以往一樣“囂張”了。
甄悅今日發作,一方面是氣不過;另外一方面是瞧不起。
見氣氛逐漸平和起來,楊洵和路雲釗心中也是放松不少。
這一屆鄉試,天子有意借此削弱世家的元氣,新黨作為天子手上最鋒利的‘刀’,身為新黨一員的楊洵以及路雲釗自然要秉承聖意了。
只是秉承聖意歸秉承聖意,萬不得已下,楊洵和路雲釗不想這時候真的激怒出江南世家埋藏的怒火。
楊洵和路雲釗喜歡江南十三家為代表的江南世家麽?
不喜歡!
甚至可以說是十分厭惡,恨不得早日粉碎它們。
畢竟於公而言,粉碎了江南十三家為代表的江南世家,是順應了新法,造福了貧民百姓,順應了聖意,可謂是大大的功勞。
於私而言,江南世家粉碎了,隨後空出來的‘資源’,楊洵和路雲釗或許也能分一小杯羹。
有眼力的都知道,世家是不可能完全消失的。
消滅了舊的世家後,必然產生新的世家。
完全消滅舊黨後,
新黨也會慢慢變成舊黨。 這是必然的!誰也改變不了。
可哪怕於公於私下,路雲釗和楊洵都期盼如今的江南世家早日瓦解,他們也願意為此出力出汗。
但他們也更清楚一個“沉重的”事實。
江南之地,這些上百年積累的諸多世家,雖然強硬反抗不了當今的雍樂天子,貌似也阻擋不了新法的煌煌大勢,可它們沒那麽容易倒台。
只要沒有倒台,江南世家‘通力’一下,發作、報復他們兩個人就是綽綽有余的。
所以在試探並且打壓一下,楊洵和路雲釗就覺得他們任務完成了。
其他的事情,不歸他們管,他們也沒有實力管。
見氣氛少了些歡騰,又想起那個給自己印象頗深的少年郎,楊洵心中一動,目光在新科舉子中掃視。
雖然賈玝個子不突出,所在的位置也不突出。
但賈玝這會兒本身就有個“鶴立雞群”的光環,楊洵沒費多大功夫就鎖定了賈玝。
“賈五郎,素聞汝之敏捷,可有好詩詞呈上?”對著賈玝,楊洵撫須笑道。
被楊洵這麽一點名,頓時在場大半的人目光聚集在了賈玝身上。
“果真是少年才俊,一表人才。”打量著賈玝,督撫路雲釗不吝讚道。
“昔日童生,今日舉子,明日五郎當是進士才是。”賈雨村以長輩的身份自居,對賈玝勉勵道。
賈雨村雖然尊稱賈政為政公,可實際上二人是平輩的,再加上賈雨村主持過府試,以長輩的姿態看待賈玝自無不可。
“三位大人言重了,五郎自知天下多才俊,且學無止境,自當勤勉之。”
被“突兀”出來了,賈玝不卑不亢道。
“有此勤勉之心自是好的。”楊洵點了點。
接著楊洵又道:“今日鹿鳴宴,你當獻上一絕,如此方不墜齊山公大名才是。”
不動聲色的看了下楊洵,賈雨村心中有點意外楊洵的舉動,可也沒有選擇插話什麽的。
倒是路雲釗以頗為欣賞少年才俊的姿態,清聲道:“五郎,聽說汝之書法是極得齊山公看重的,今日不妨一獻。”
相比於現場做詩詞,筆墨就簡單多了。
“願獻醜一番。”
到了這個時候,賈玝也沒推脫什麽,當趁勢揚名才是。
眸子微亮,楊洵道:“督撫大人,今日我等想來能大飽眼福了。五郎的書法雖還不及齊山公,但也堪稱極佳的,未來想來又是我大周一書法大家。”
聽到楊洵評價如此之高,路雲釗異色劃過,笑而不語。
倒是賈雨村心中暗歎,合該賈玝出風頭了。
賈雨村是見過賈玝書法的,當初見時,賈雨村就覺得極為‘驚豔’,甚至那時還打算專門修書一封給賈政,但後來出於一些原因,也就作罷了。
不等衙役們呈上筆墨,賈玝這時注意到一旁的高牆下有筆硯放置,靈機一動,走了過去。
見賈玝舉動,路雲釗三人很快就反應過來,明白賈玝打算在這督撫衙門的高牆上筆走龍蛇。
對於賈玝的不羈與“狂妄”,路雲釗也不發怒,倒是真的越發興起了幾分期待來。
他倒是要看看這盛名之下是否真的無虛士。
“解元郎,五郎此舉有唐突之嫌啊!”在解元王世友身旁,一名與其交好的新科舉子低聲道。
“無妨,五郎少年敏捷,雖有意氣,可總歸是才華橫溢的。”默然一下,王世友沉聲道。
事實上,王世友此時心有忐忑和複雜的。
文人重名!
王世友清楚知道自己單靠解元名頭是持續不了多久名氣的。
他本想在這次鹿鳴宴上再顯才學,只是沒想到先是有出身甄家的甄悅爭鋒相對,這會兒又有一個得楊洵等大人點名重視的少年才俊賈五郎。
現在無論賈玝能否大放異彩,王世友都明白:自己這個解元的風頭定然會受到影響。
想著想著,王世友撇了一眼甄悅等世家子弟的方向,心中反感之情禁不住擴散。
提筆下字,賈玝先寫下了詞牌名:《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
幾字一出。
已有不少人面露難以置信或者讚歎之色。
眸子精光劃過,被賈玝書法吸引的路雲釗不自禁凝重一些。
寥寥可數的幾字中,就已透出“功夫。”
這字跡乍一看看似狂,帶著瀟灑風流之態,其實細看十分工整沉穩,有飽滿強勁之態以及極強的韻味和節奏感。
這等筆墨火候和格局,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很難相信是出於少年之手。
接著往下寫,賈玝的第一句成: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一句開篇,已透露出磅礴和厚重之感。
但眾人是知道這一句的,前朝武相曾鑄晚年所著的《三國演義》中,開篇就有這麽一句。
雖然只是一句,已是影響至今。
在一雙雙目光下,賈玝接著寫道:
‘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好!”
“真是妙不可言啊!”
壓著氣息,見賈玝終於寫完了,路雲釗這位眼高的江南督撫率先禁不住大叫出來,心情激蕩,接連的盛讚道。
“真是極好的字,極好的詞。督撫大人,看來這座督撫衙門的牆,日後是萬萬不能拆了。”
這時候也是心生激蕩,楊洵毫不遮掩的盛讚道。
“哈哈哈,萬金也不能拆的。”心中高興激蕩,路雲釗大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