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伊伯恩斯沒有立刻回答保羅，他靜靜地思索著，似乎不知道從何說起。

良久，他才說道:“伯爵大人，您仔細觀察過風車和水車嗎?”

“風車?水車?哦，那不都是很常見的事物嗎，我們的鼓風機就要用水車驅動呢。”

“是的，它們都是很常見的事物，每個人都這麽認為。”

伯恩斯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一絲激動。

“然而我認為它們都是非常偉大的發明，可惜的是，發明它們的人連名字都沒在歷史上留下。當我把自己對這些常見器械的看法說給同行們聽的時候……”

“遭到了恥笑?”

“是的，遭到了恥笑。伯爵大人，您認為我們奇械師都是一群什麽樣的人呢?”

保羅認真思索了下，說出自己的看法:“一群充滿奇思妙想，心靈手巧的人。”

伯恩斯卻自嘲般地笑了笑。

“哈哈，奇思妙想?心靈手巧?確實，我們腦子裡經常會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然後搗鼓出一些在旁人覺得無比神奇的東西。但是……”

伯恩斯頓了頓，“我認為奇械師這個行業正在向錯誤的方向發展著。”

“何出此言?”

“您知道嗎?我們現在互相評判高下的方法不是看誰製作出來的東西更有用，而是看誰製作出來的東西結構更複雜，結構更精巧。”

“華麗而不實用?”

“沒錯，小的、細的、複雜的獲得推崇，大的、粗的、簡單的遭到摒棄。”

“過於看中‘奇’這一方面了。”

“您真是一語中的。但是更讓我氣憤的是，整個行業都在為取悅上層社會而努力著，他們費勁心思、絞盡腦汁地製造出精巧的玩具，就是為了能夠獲取貴族宴會上的一張請柬。他們寧願用自己的知識去製造那些無用的玩意兒，也不願意去稍微花點時間考慮一下芸芸眾生們真正需要什麽。”

“風車?水車?”

“是的，是風車、水車這樣給普通人也能帶來便利的東西，它們雖然結構簡單，但是能推動石磨、灌溉田地，可比什麽能放三種音樂的八音盒之類的東西有用多了。貴族和富人們自有大量的奴仆給他們乾活，但是下層民眾們就只能靠自己的雙手。如果我們製造出的東西能讓他們輕松地完成賴以養家糊口的工作，那將是多麽有意義的事情啊！”

“你的意思是說，知識和技術應該讓大多數人受益，而不是淪為少數人手中的玩物！”

“沒錯，就是這個意思，這正是我長久以來所想要的。”

伯恩斯對保羅頓時有知音之感，他一拍大腿，激動地快要從座位上彈起來一樣。

保羅突然覺得眼前之人十分可敬，伯恩斯所盼望的已經和前世工業黨的“普世價值”十分接近了——讓全世界的人享受到工業發展的成果。

他大喊道:“博納，拿酒來！”

首席秘書很快就為兩人端上了兩杯葡萄酒。

“伯恩斯先生。”

保羅向伯恩斯舉杯，“我敬你一杯！”

伯恩斯受寵若驚，連忙端起自己的那份，“大人，您言重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隻好跟著保羅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一旁的博納立刻往二人的空杯子裡斟滿了酒。

保羅拍著伯恩斯的肩膀說:“你的理念和我不謀而合。”

“我之所以要建造鐵廠，提高鐵的產量，就是為了能讓大多數人都能使用鐵器，你知道嗎，我領地裡的很多農民還在使用木犁和木鋤，我都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忍受得了的。”

“大人，自從我看到您的收割機時，

我就知道您一定會認同我的觀點的。”二人又碰了一杯，博納繼續斟滿酒。

“那麽，我猜猜看，這也是你教授那些qióngrén家孩子的原因了?”

“是的，我教給他們知識後，他們就能根據自己的切身需求去製造、去改進工具了，不是那些觀賞性的、用來把玩的東西，而是真正能用的，解決實際困難的工具。”

“而且我認為，知識是不應該私藏的，我們行業中的很多人，寧願把自己的手藝帶進棺材也不願意拿出來和其他人分享，我尊重他們的個人意願，但我絕不認同這種做法。”

“說得好啊，我們再乾一杯！”

……

幾杯酒下肚後，兩人都有些醉意，保羅握住伯恩斯的手。

“像你這樣持有開明理念的人，不當個……不當個主管實在可惜了，湖心鎮機械廠的廠長——就是替我管理機械廠大小事務的人，位子還空著，你有沒有興趣?”

“啊?”伯恩斯很驚訝，他立刻推辭:“不不，伯爵大人，這是在太難為我了，我這個人隻適合搞搞技術、搗鼓一下機械什麽的。”

“我自會安排足夠數量的事務官到你手下乾活，你所要做的只需要在大事上決定下方向，其他時間繼續做你喜歡的事情。”

“這個……”

“當了廠長後，你就可以調配更多的資源了哦。 ”

“伯爵大人，我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嘿嘿，現在你有權力去了解一下廠裡面正在研製的其他東西，想必一定會讓你感興趣的。”

“老實說，我已經迫不急待了。”

“不過，你剛才說‘知識是不應該私藏的’，雖說我也十分認同這句話，但是現階段如果某些技術泄露的話，可能會危及我的領地，所以對不相關的人該保密的還是要保密，否則，我就只能讓塞西爾去拜訪你了。”

伯恩斯心裡一凜，塞西爾主管貌似是為伯爵管理情報方面的工作，也包括抓捕間諜。

他舉手發誓:“伯爵大人，在調入工廠前，保密條例我就已經背的滾瓜爛熟了，您現在是我的雇主和領主，我自然會對得起我的薪水、履行我的義務。”

保羅十分滿意。

“吱——吱——”

恰好，支在壁爐裡的水壺燒開了水，壺蓋吱被蒸汽頂著直往上翻。

伯恩斯看到保羅臉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只見伯爵指著水壺說道:“伯恩斯，你看到水壺燒開了的樣子嗎?”

“嗯?哦！”

“你沒事的時候可以多看看，說不定能看出點什麽東西。哦……現在還為時尚早。”

“呃……是！”

伯恩斯有點摸不著頭腦，搞不清對方要表達什麽意思。

保羅盯著壺蓋發了一會呆，突然轉過頭來。

“好了，伯恩斯，我就先不留你了，回去工作。”

“是，那我就先告辭了。”

奇械師走出辦公室後，秘書伯納聽到伯爵一聲歎息。

“唉～還得一步步地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