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輕凝滿面潮紅，將身體縮在被子裡，動彈一下都艱難，別說下床了。何顧隻好自己去開了一條門縫，把外面送來的飯菜接了進來。兩碗肉丸子燉白菜，三四碟葷素涼菜，四個大饅頭……真是相當的接地氣……

　　用侍兒扶起嬌無力來形容此時的花輕凝是再合適不過了，哪裡還能接得住碗筷，何顧便笑笑的一口一口喂給她吃。

　　吃了兩三口，花輕凝嘴裡含著食物，眼淚卻撲簌簌掉了下來，喃喃道:“顧郎，人生得此，奴無憾矣……”

　　何顧笑道:“人生得此?你是指現在，還是剛才?”

　　花輕凝又羞又氣，輕輕錘他一拳:“惡趣味！”

　　吃罷晚飯，花輕凝還是腿腳發軟，臉上紅潮未退。何顧便讓她再休息一會兒，自己先往城上評花後台而來。

　　一位熱場的表演嘉賓剛剛下去，由於是加塞來的，更要想盡一切辦法吸人眼球，所以送上來的花籃幾乎佔滿了整個舞台。說起這些花籃，以現代人的眼光看，何顧可謂是喪盡天良……

　　現在是冬天，又沒有溫室大棚，哪裡來的鮮花。舞台上擺的統統是彩紙做的假花，還扎成了一個一個圈型……

　　明朝人還不知道花圈為何物，大家對這些鮮豔的紙花愛不釋手，一個個恨不得拈著花圈來一張比V的自拍……何顧覺得，也許是時候在自己的事業版圖裡增加花店這個版塊了。

　　大家的注意力基本都在評花佳麗和表演嘉賓身上，但何顧的眼神透過後台的門簾卻一直鎖定在洪承疇身上——所謂鄰人偷斧，何顧現在越看洪承疇越像是把自己消息出賣給張溥那一個。

　　現在想來，這孫子當初那麽痛快就答應來做評花大會的導師，沒準就是來玩無間道，到這搜集自己的黑材料來了。

　　即使如此，何顧對洪承疇之恨依然遠不如剛剛碰過一面的張溥，因為他漸漸看懂了洪承疇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洪承疇清楚的看到了大明積弊，可他既無掃除這些積弊的能力，也沒有與之決裂對抗的勇氣，而是選擇了順流而下，與淤泥合汙。洪承疇表面上展現出來的強硬，只是一張自我安慰的面具，一旦到了必須頭破血流的時刻，他又會選擇隱忍順流。

　　面對容易擊敗的對手，他斬盡殺絕以彰顯自己治世之能臣，善戰之帥才;遇見難以撼動的對手，他又患得患失進退失據，與前番判若兩人。

　　正如他對待何顧這樣，明明看到何顧有可能是大明未來滅國之患，可因為自己面對鐵焰鎮束手無策，覺得即使朝廷也無法解決這個棘手難題，於是就選擇了拖而不決。

　　這是一種罵街的鴕鳥心態，明明看見了卻假裝看不見，明明已經假裝了，為了證明自己不是鴕鳥心態還要用埋起來的腦袋罵幾次街。

　　不敢和何顧正面決裂，但逮著機會還是要使絆子，把解決問題的希望寄托在僥幸心理上——萬一，也許，說不定張溥能解決掉何顧呢——到那時何顧倒台，大明禍患清除，自己還能撈一些名望本錢。

　　他在歷史中之所以降清，大概也是出於這種心理吧。

　　為證清譽，曾經絕食七天，但終究不肯把自己餓死;為證清譽，即便降清也還幻想能在歷史名望上做最後一搏……這和汪精衛何其相似。

　　歷史上什麽事情都可以爭議，唯獨漢奸這玩意兒，沒的洗。

　　楊嗣昌和洪承疇也有相似之處，兩個人都看穿了大明的病灶在哪，只是自己就是這病灶的一部分，若要醫大明，首先殺自己。好比《葵花寶典》——欲練神功，必先自宮！

　　不是誰都有勇氣給自己哢嚓來一刀的，即使自己鐵了心要變性，你還得考慮家人父母。大明朝以忠孝治天下，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豁出去了，你家裡大人豁的出去麽?

　　楊嗣昌又恰好是一個至忠至孝之人，歷史中揚鶴因撫匪事敗問罪下獄，楊嗣昌上書願以己命抵父命！就衝這一點，我讚他是一條漢子！

　　所謂成也忠孝，敗也忠孝。愚孝尚可嘉，愚忠實可悲。楊嗣昌有沒有能力拯救大明暫且不提，他的忠孝導致他根本沒有意願去治療病危的大明，只能以床前孝子的模樣送好大明最後一程。

　　他也做到了，嘔心瀝血竭盡全力，死於征途——不曾見國破是大幸，未能死社稷是不幸。

　　朱由檢也算對得起他，終崇禎一朝，因失職問斬抄家者不知凡幾，但朱由檢卻始終沒有對楊嗣昌下手。即使是眾言官對楊嗣昌彈劾之風最猛烈的時候，也不過是去冠代職。

　　即使是最後楊嗣昌剿匪作戰失機，致使襄陽城破，襄王朱翊銘、貴陽王朱常法死於張獻忠之手，朱由檢也沒有像對其他大臣那樣痛下殺手。反而追封太子太傅，以輔臣之禮下葬。

　　崇禎可是以刻薄寡恩著稱於世，楊嗣昌的結局簡直難以令人相信，明末文武得此待遇者，僅此一人。

　　華夏有句古話——世界上最可憐的人從來不是懵懂無知的傻子，而是那些看穿一切卻無能為力的聰明人。

　　何顧在沉思，舞台上的表演依然在繼續，一陣炸裂的掌聲將他從沉浸的思緒中拉了出來——花輕語出場了，兩條白生生直溜溜的大長腿在白紗裙下若隱若現。

　　纖腰曼舞，腿若玉橫，青絲如瀑，引無數登徒子心神蕩漾。

　　鮮花、金戒指、煙花、條幅一股腦的砸了過來，恍如上墳一般……

　　花輕語所在組獲得天下十豔幾乎是壓倒性的勝利，沒有任何懸念。接下來就是進行評花三甲的投票了。

　　何顧正看的入神，花輕凝嫋嫋婷婷自後方來，輕輕拉住了他的手。在漫天爆破的煙花聲中，兩人相視一笑，輕擁彼此入懷。

　　評花三甲的投票直至寅時方才結束，但驗票卻要明天下午才開始了。

　　就在同一時刻，數匹快馬疾奔至孟津分鎮，為首之人氣喘籲籲啞聲叫關:“漷縣前指副參謀荊白， 奉鎮主之命星夜而來，有緊急公文呈上！”

　　不多時，江玉秀的身影便出現在了城頭之上:“所為何事而來?”

　　荊白和幾名屬下五日五夜不眠不休，自漷縣狂奔一千五百余裡趕至孟津，馬都不知道跑死了多少匹。大腿內側磨的鮮血淋漓，幾乎是全憑意志力硬撐到此，此時一舉手中公文，啞聲喊道:“鎮主手書在此……”

　　大門吱呀呀洞開，很快有人將來信遞到了江玉秀的手中，打開只看一眼，就可以確認這肯定是何顧手書無疑了。

　　大明朝用簡體字的何顧是頭一份，甚至正在全鎮范圍大力推廣簡體字。要從人文角度來講，繁體字顯然也是我大華夏珍貴的文化財富之一。但從實用角度來講，還是簡體字更易學易寫。

　　簡體字只是第一步加密，第二步加密是鋼筆，這也是全世界第一份。第三步加密是各種令明朝人眼花繚亂的標點符號。再加上那難看的筆跡，和一些機密暗號，江玉秀一眼就可以斷定這信是不是假的。

　　與此同時，這封信的內容也出現在了何顧的手中，只不過是印刷版的。

　　通篇洋洋灑灑數千言，隻講一件事——張溥沒有小J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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