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征東經略一共給了三十名次子名額，從鐵焰各分鎮選拔而來，阿矢此時還在登州等待隊伍集合完畢，要搭乘第四批船隊，到六月底或許才能抵達高麗。

何顧今天忽然聯想到了阿矢對自己說過的一些事情，不由得順嘴就問了出來，等話出口才猛然想起，他們還早著到呢。

登州會議的第二天早上，各路指揮使向何顧述職返崗，阿矢也是其中之一。他當時說了一句話，何顧當時沒往心裡去，但今天早上卻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那一天……

阿矢進得帳篷摘去罩帽，俯身跪倒:“阿大，兒子先給您請安。”

何顧看看他，曾經的稚氣早已消失不見，唯有那雙眼睛還能讓他聯想到山寨中那個少年。其實仔細算來，阿矢他們四個現在也不過十六七歲，擱在現代還是個不能完全承擔法律責任的孩子。

“起來吧，坐下說話。”何顧指了指旁邊的一把椅子。

阿矢只是微微挺起了身子，道:“阿大，兒子還是跪著和您說話吧，老長日子不見您，心裡難受。”

何顧看他眼圈泛紅，不禁也想起來昔日鐵焰鎮初創，自己一有時間就帶著他們騎馬撒歡兒的日子。

那時他們四個滿臉的純真質樸。而現在，四個乾兒子一個比一個陰鬱，他甚至有點後悔組建這個什麽次子近衛團。

何顧決定拉拉家常:“你也不小了，該娶媳婦了，現在有沒有中意的姑娘?”

阿矢搖了搖頭，但旋即想起了什麽，猶疑片刻，看著何顧的眼神小心翼翼的說道:“大娘和二娘也一直惦記著孩兒們的親事，介紹過好幾個了，孩兒覺得還不是時候，就先給推了。”

何顧雖然覺得他這表情有點古怪，但也沒當一回事，而是哈哈大笑:“哈哈，難得她們還操著這個心，倒真有個當媽的樣。”

當時，這個話題也就到此為止，後面阿矢便岔開話題開始匯報工作。

今天，溫黛黛在何顧面前玩這一招，分明就是現代爛臭了街的保潔小妹惹上霸道總裁的戲碼，他豈能看不穿。

而後花輕語醋意大發，把溫黛黛給攆走了，這令何顧聯想到——這不就是宮鬥的前奏嗎?

如果前線已經有了這種苗頭，那大後方可未必有自己想的那麽太平。比如，阿矢當時那句話，是不是在提醒自己，江玉秀和唐青妍在變相拉攏他們弟兄四個?

因為誰都知道他們弟兄四個在鐵焰鎮相當於天眼中樞的存在……

但現在阿矢不在，真相無從得知，何顧只能自己寬慰自己——就算是拉攏，也終歸都是自己媳婦……

高至文聽到何顧叫阿矢，急匆匆趕了進來:“鎮主，矢小爺還沒到呢。”

何顧擺了擺手:“嗯，我剛才有些慌神，喊錯了。”

高至文擔憂道:“鎮主，您要保重身體啊，這些日子太拚了。”

何顧笑道:“拚的也不是我自己，你們不也跟著一起麽。不說這些，引資計劃的前期準備完成了嗎?”

高至文躬身道:“萬事俱備，隻待錦繡街打響第一炮。”

何顧點點頭:“現在朝裡的局勢如何?”

高至文道:“我剛去翻了一下凌晨送來的情報，高麗這邊已經開始有人彈劾我們，金瑬和崔鳴吉他們暫時還能頂的住。國內彈劾我們的折子在半月前就已經多如牛毛，需要派人去處理一下嗎?”

何顧伸一個懶腰，笑道:“不用處理，有人彈劾挺好的，這樣崇禎才放心，他是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罵我，這樣咱們才不至於成為下一個遼東軍閥。”

何顧現在離開京師已經將近小半年，

當初的白色恐怖震懾力已經開始漸漸消退，一些想要博出位的官員和書生又開始蠢蠢欲動，清淨了沒多久的朝堂風雲再起。而且這一次彈劾起來不再含糊其辭，認清了何顧真實面目的言官和民間大V們也學聰明了，知道這不是普通的黨爭，而是你死我活的鬥爭。

他們窮極一切力量，詳細搜索罪證，力求件件落到實處，每一條幾乎都夠的上殺頭的罪過。畢竟何顧這麽一大攤子買賣在國內散的到處都是，能夠授人以柄的地方簡直舉不勝舉。

但崇禎都給壓了下來，一律留中不發。其中一條原因正如何顧所料，彈劾他的人越多，崇禎越放心，如果整個精英階層都是何顧的敵人，那他就是再浪也翻不出水花來。

何顧雖然在高麗搞的風風火火，但在崇禎看來，在友邦以禦敵之名行經商之實雖然跑不了欺上瞞下的罪過，總好過大肆招兵買馬在關外擁兵自重的強。

即使沒有像自己哥哥朱由校那樣受過九年帝王教育，但有一件事朱由檢很清楚，社會資源將近八十被精英階層把持在手中， 只要何顧不被精英階層接受，那無論他在大明還是高麗，都只能為人臣子。

一旦他扯旗造反，首先被反的不是自己這個皇帝，而是天下士紳家族。

崇禎可能沒見到過意識形態這個詞，但他已經看穿了何顧所行之路和所有士紳家族背道而馳。

從古至今，無論是文武造反還是農民起義，要想成功就必須取得士紳豪強家族的支持，否則誰也不靈。

純泥腿子造反只有一個結果，遠有陳勝吳廣，近有李自成李闖王。當然，在這條時間線上，李自成還在某一個角落隱忍潛伏著，靜靜的等待著屬於他的機會到來。

除非是近代我朝太祖這樣的天驕人物，不但不倚仗士紳家族，而且把對方徹底撕碎了吞下去，以土豪士紳之血肉，滋養我泥腿子大軍之雄壯……這似乎也是唯一的破解之道。

何顧替崇禎解決了很多麻煩，但這不是崇禎替他把雪片似的奏章留中的全部理由，因為這些彈劾已經有憑有據，即使按照何顧制定的誰舉報誰舉證原則，也可以說至少八成是鐵證如山。

這些彈劾何顧的奏折至少有十幾次看的崇禎要吐血——這孫子，在朕面前如此乖巧，卻原來背著朕做出這許多僭越忤逆形同謀反之事！

但崇禎打碎牙往肚子裡咽，真正讓他護著何顧的理由只有一個——鳥還未盡，弓尚不能藏。

但也不需要再忍耐多久，大概一個月?

崇禎微笑起來，最多一個月，朕將一振大明江山，萬古流芳，青史留名，千古一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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