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當官的果然都是人精,能當大官的果然更是人精中的人精。何顧覺得一切盡在自己心中帷幄,卻沒想到剛走兩步就被至少兩個人看出自己的小算盤。
自己一腳剛邁向韓城,洪承疇就曉得自己下一步最想去的是同州風陵渡,自己還沒來得及去同州呢,揚鶴已經看出來自己是想順黃河東進南下了。
一個拋出來同州和自己交換三百新兵,一個拋出來陝州三門峽來和自己交換一批火器……何顧不但沒有覺得自己被算計了,更沒有覺得雙方誰佔了便宜,反而莫名其妙升起一股民族自豪感來。
怪不得呢,放眼全世界,能歷經數千年不倒的只有我大華夏,這果然是原因的。就憑洪承疇和揚鶴這種層出不窮的老油條,那些番邦蠻族或許可以憑借武力完成臨時性的肉體征服,可華夏的老油條們一定會默默扭轉形勢,在神不知鬼不覺之間把對方同化。
打不過你或者懶得跟你打都不要緊,反正你總是要跟老子的老子姓的。
何顧相信,如果自己不是穿越過來的,而是本朝的時間土著,那一百個自己綁在一塊也不是這些老油條的對手。
既然對方已經掐準了自己的脈,何顧也不再遮遮掩掩:“要多少?”
門客靦腆的笑了笑:“您這次六盤山之役帶了多少?我家大人就要此數。”
胃口還真不小,自己同州還沒到,陝州地界再好一時半會也去不了,可火器卻是要立刻交割的。當然,從華夏自古以來就有的討價還價傳統來看,這都是合理的。何顧假裝翻臉:“讓總督大人去搶吧!”
門客仿佛一點脾氣也沒有,依舊是和顏悅色:“再加上洛陽以北,孟津黃河碼頭,您看如何?”
何顧心裡登時突突了兩下……洛陽……
他並不清楚洛陽在明朝眾多的大城市中處於什麽地位,可他知道洛陽是四大古都之一,前後十三朝在此建都。從理論上來說,這應該是明朝的一線城市;從實際角度出發,自己能夠抵達洛陽附近就等於向東南大後方邁進了一大步。
但他不知道此時的洛陽雖然又名河南府,但河南境內的第一大城市是開封。開封府的城市排名甚至達到了明朝前五的程度,而在華夏歷史中聲名顯赫的洛陽在明朝只是一個二線城市。
縱使心中有些小激動,何顧臉上依舊是不動聲色:“我連同州尚且顧之不及,如何消受總督大人這些大餅?”
門客顯然來之前已經做好了各種推演,完全不像影視劇中的龍套那般平庸昏聵,此時依舊是笑吟吟說道:“那就需要校尉大人深思了。此時各省商鎮猶如雨後春筍,如果校尉大人無意東進……這兩處地方還是很搶手的。”
說罷,這門客起身站了起來,做出來一副要告辭的架勢。
何顧有點尷尬,這種套路一直是他用在別人身上,沒想今天被反施其身。更要命的是,何顧一點也不懷疑這個門客說的話,就這兩處地方,只要把允許開發的權限放出去,只怕登時就會有幾百家族擠上門去。
“那麽,建設權限幾時可以拿到?”何顧拋出了最後的問題,畢竟明朝的官員就跟近代外國的總統們一樣不靠譜,今天跟你簽了合同,明天下台就能推倒不算數。眼前的陝邊就是例子,這才一年不到,已經走馬燈似的換了三個總督了。
如果自己前腳把火器交出去了,後腳揚鶴下台了,那不是哭都沒地方去哭了。
對方果然是有備而來,
立刻答道:“火器交割之日當即生效,兩地長官都是我家大人門生,小人此番前來已經是打好了招呼,如果校尉今日將火器交割小人,那校尉明日便可前往陝州孟津!” 何顧咬了咬牙:“成交!給我兩個月時間籌備!”
門客一如進門前那般恭敬:“那就有勞校尉了,我家大人眼下還在赴任路上,小的這兩個月就暫住外城龍門客棧,隨時等待校尉召喚。”
何顧點頭應允,立刻喊來門外衛士:“把大使館清出一間上房給這位上差使用,務必要伺候周全。”
兩個月?當然不用兩個月,倉庫裡現在堆著的武器至少可以裝備兩個六盤山的作戰部隊,何顧只是想提前佔住茅坑而已。
只是何顧覺得有些奇怪,這個人的氣度,似乎不太像個門客下人呀……
打發走了兩個外人,終於輪到自己人了。
澽水分鎮指揮使江玉秀三天前就甩下手下的工作趕到了鐵焰鎮,一腳踏進門檻還沒說話眼眶就先紅了:“爺,傷好了嗎?”
何顧也有些感慨,兩月不見,倒好像隔了很久似的:“好,一切都好,你呢?”
江玉秀擦擦眼角,道:“爺是問我,還是問澽水分鎮。”
何顧定定的看著她,一年多以前初次見她,還只是一個虎頭虎腦愛耍機靈的小姑娘。可剛才進門之前,面對兩廂的衛士已是不怒自威,上位者的氣質已經卓然成型。
眼前的江玉秀哪裡還有半點少女的氣息,雙頰消瘦,布滿血絲的眼睛大的嚇人,一頭秀發像男人一樣盤髻蒙網,不像花季少女,倒像深沉的少年書生。
何顧當然明白,鐵焰鎮高速發展的背後,為此嘔心瀝血的又何止自己……
歎息一聲,答非所問:“你辛苦了。”
江玉秀人雖依然倔強的站在那裡,眼淚卻仿若成串的珠子一般掉了下來,澀聲道:“爺,只求您一件事,以後打仗,不要再自己去了,好嗎……”
何顧感覺自己完全僵在了椅子上,全身動彈不得,隻感覺到陣陣感動湧上心頭,半晌才道:“你瘦了……”
江玉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眼淚頓如雨下,全然忘了工作還沒回報,扭頭便跑了出去。
何顧的情緒還未及平息,白小魚已經蹬蹬跑了進來,兩月不見,竟如隔世。這個以往在自己跟前唯唯諾諾的小丫頭,此時已經打扮的像個文官模樣,頭戴烏沙,身穿紅袍,衛士所見無不恭敬。
白小魚邁進門檻便噗通跪在了案前,帶著重重的鼻音哭道:“爺,我不要去做什麽指揮使了,還是讓我在您身邊伺候吧……”
何顧想起身去扶,可最終卻換成了一句澀聲的呵斥:“這是幹什麽!倒像我死了似的!”
話音未落,周嵐和唐青妍從外面徑直闖了進來,數十名衛士緊隨其後擠在門口,個個面露為難之色。
何顧知道,自己欠人家的,早晚是要還的。
唐青妍一頭青絲扎成馬尾,頭上沒有任何裝飾,身穿一襲青色的長衣,除了胸前的幾朵火焰,看上去倒真像個女教書先生。
周嵐倒是變化不大,一身火紅的皮甲,腳蹬長筒皮靴,一如既往的英姿颯爽。
共同點是,大家都瘦的不輕。少女的稚嫩氣息都已消失不見,只有此刻清澈的眼神還能找回她們當初的影子。
何顧揮揮手示意門外衛士退下,強做正色對兩女道:“一切都好?”
唐青妍還不及說話,周嵐先怒衝衝道:“爺,二百多條漢子還站著,怎麽您倒中了一箭?”
何顧擺擺手:“純屬意外,打仗哪有不受傷的,又不是什麽大事。”
周嵐身體抖了一下,緊咬銀牙:“這還不是大事?您掄刀子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鐵焰鎮,有沒有想過我們?”
唐青妍還從未像今天這樣對何顧說話,兩條眉毛幾乎快要飛了起來:“爺,再打仗還是帶著我們姐妹一起去吧,好歹倒落個踏實……”
何顧的心情很複雜,一方面被感動的就差尿褲子,一方面覺得耳朵裡嗡嗡嗡要炸了……
好不容易把三姐妹送走,何顧剛剛坐在椅子上喘了口氣,就聽見門口有人幽幽說道:“我要不來找你,你是不是永遠也不打算去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