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哈廉覺得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在了自己身上，緊接著整個世界在自己的視野中飛了起來，天旋地轉飛沙走石。當這世界終於定格，薩哈廉感覺自己變成了一隻小鳥，在夜色之中越飛越遠，直到他看見一個沒有頭的身體剛剛跌落在硝煙之中，視野才漸漸陷入黑暗……

　他的一名親兵就站在薩哈廉的無頭屍體面前，眼神之中滿是驚恐，半晌才響起來伸手去扶自己的家主，可他剛剛彎腰就聽見腹部發出了一絲古怪的聲音，低頭去看……夜色裡，他腹部的甲胄已經裂開，肚子像是一個漏了的垃圾袋，稀裡嘩啦掉出來一堆滑膩膩的腸子……

　茫然抬眼四顧，這時他才發現，火炮陣地仿佛剛剛經受過天神的踐踏，百門火炮七零八散，遍地殘肢斷骸……

　驚天雷，這就是何顧在後山的研究成果之一，雖然不能做成子彈，卻可以做成手榴彈，堪比近代手榴彈威力的存在！在近代華夏的另一場對外戰爭中，我軍就是通過煤礦煉製出了烈性火藥，也就是！

　……可惜……時間倉促，這幾十顆驚天雷幾乎便是全部……

　城牆上觀戰的人群目睹了整個過程，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何顧炸了後金的炮兵部隊便會再次回營堅守的時候，何顧發出了撕裂長空般的吼聲:“跟我來！全軍衝鋒！”

　何顧長刀所指處，是來到陣前觀戰的皇太極！

　這是唯一也是最後的機會！

　皇太極站在二裡之外的高丘上面，冷冷注視著向自己全力衝來的異服明軍，他無須退避，自己頭頂上的金龍寶蓋在鼓舞著將士們的勇氣，寶蓋怯懦會有損大金上汗的尊嚴，而且這支明軍已經是強弩之末，他們無法靠近自己。

　不再有箭雨與銃聲，也不再有爆炸與呼嘯聲，喊殺聲都已經漸漸停歇下來。戰場中所能聽到的，只有風一般的喘息之聲，金屬交鳴之聲，銳物透體之聲，鈍器劈鑿之聲，利刃斬肉斷骨之聲，接連響起的哀嚎之聲……

　無論是炮兵還是車丁，無論是騎兵還是射手，都已經無從分辨，皆步行持刃而戰！

　寒冷的冬夜，一蓬蓬鮮血帶著熱氣噴射出來，又旋即在地面上迅速凝結成血色的晶花，又迅速被新的熱血澆融，被一隻隻腳踐踏，最終化作腥紅的泥濘……

　何顧手中長刀機械的劈落，又機械的抬起，百余名護在他身旁的鐵虎此時已經只剩五六十人，個個全身浴血，如果不是歪斜的鋼盔，甚至不知如何分辨敵我。

　陸鳳翔已近瘋癲，身中數箭，腿中一刀，一路衝殺的背後，是一個個蘸血的腳印。

　蔡奉先此時幾乎是拄著鋼槍在往前走，眼睛一直死死盯著遠方的那頂金龍寶蓋。

　讓所有觀戰者詫異的是，數千鐵焰軍在拚力護衛著兩輛馬車艱難前行，那馬車似乎無比重要，這護送之路每一秒鍾都有人在倒下，每一步都需要死亡作為鋪墊。

　皇太極微有動容，這就是漢人數千年不倒的原因嗎?無論時局如何敗壞，他們總會湧現出一個個英雄力挽狂瀾嗎?不，這一次天命在我女真，在我大金！！

　“阿敏！代善！莽古爾泰！多爾袞！帶領你們的旗軍親衛隊上，這些明軍必須給阿濟格殉葬！！”

　馬聲嘶鳴，這幾乎是皇太極手中最後的預備隊，再上就得是屬於他自己的正黃旗和鑲黃旗的旗軍衛隊了。

　重重包圍之中，何顧一刀劈出，手中卻驀然一空——刀斷！擦一把臉上的血水環視四周，已經看不清還有多少兄弟跟在自己身旁……但他知道，自己的計劃失敗了……人海般的後金軍仿若無盡的沼澤，已經把自己的雙腿死死的粘在了這裡……

　何顧忽然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容——如果我不打那麽多小算盤，如果我不和朝廷內鬥，如果我盡起鐵焰軍前來……我是可以改變歷史的吧?

　咦?我不是來混軍功以令商鎮的嗎?

　都說人死之前腦海中閃回的會是自己最在乎的事情——何顧骨子裡，果然還是有一顆民族魂的。嘴上說不要不要，其實心裡卻一直在想著如何拯救這個時代的同胞手足……

　手中斷刀撒手，何顧向天空望去，不知何時天色已經漸漸發白。

　鐵焰鎮西營裡面還有人，數人並肩而立，遠望夜色下奮力拚殺的鐵焰軍，各自眼眶中隱隱有淚光閃爍。

　喊殺聲突起！

　何顧愕然回望，卻是身受重傷的滿桂、孫祖壽，洪承疇和范景文，還有全身披掛的楊嗣昌……鐵焰軍的戰鬥意志激發了他們內心深處的勇氣，各部數千聯軍驀然衝殺而出！

　誰說大明無熱血，今日便以赤膽鑒軒轅！

　哀兵之勇，求死之橫，誰能直捋其鋒！

　已現頹勢的鐵焰軍猛然爆發出如雷的吼聲:“鐵焰不滅！”

　兩軍相合，瞬間便又向前衝出一百余米，但這一百米似乎已經是極限，後金軍同樣殺紅了眼，他們的身後就是自己的上汗。

　看到後金軍再次漸漸合圍，將兩部明軍團團圍住，皇太極歎了一口氣，可惜大明這一員橫勇之將，就這樣身隕魂滅——對方已經油盡燈枯！

　“斬首！！！”

　何顧忽然吼道！

　一直被護衛在中間的兩輛馬車車廂驟然散開，兩尊造型奇特的大炮迎著天邊的晨曦亮出了身形。

　皇太極眼眉微微一挑，旋即定下心神，兩裡之遙，這種尺寸的大炮是打不到自己近前的。

　‘咚！’

　一聲詭異的炮響。

　沉默已久的破空呼嘯終於再次響起。

　帶著尾翼的炮彈在天空劃出兩道飛馳的白色煙霧，直奔金龍寶蓋！

　皇太極瞳孔驟然收縮，撥馬便走！

　霹靂雷鳴般的一聲炸響！那顯赫的金龍寶蓋猶如被狂風席卷的雜草，在半空中翻滾著飛出數十米開外。

　硝煙散去，爆炸中心一片狼藉，在直徑兩米深度一米半的彈坑周圍滿是斷肢殘骸……有人類的，也有戰馬的，還有不知道是誰的一塊塊內髒……

　一陣女真親兵們的哀嚎聲猛然響起， 正在負責指揮的各旗兵官頓時被這哭聲吸引，紛紛側目望去。

　周圍的後金士兵產生了輕微的混亂，並且已經呈現了崩盤的跡象，但何顧卻面無喜色——剛才那兩炮轟偏了……

　雖然強烈的衝擊波摧毀了金龍寶蓋，但不足以殺死皇太極本人。這裝填烈性火藥的炮彈只有兩發，既不中，則機已永失……

　果然，在一群親兵的簇擁下，皇太極很快又出現在了另一匹馬上，盡管他此時頭疼欲裂，盡管他此時腦海中再嗡鳴不止，盡管他眼前的世界在不停晃動，可他知道自己必須立刻出現將士們的視野之中，否則手下大軍縱使不潰也難免退敗。

　皇太極死而複生般的現身重新激發了後金大軍的鬥志，喊殺聲衝天而起，利刃再次遮天蔽日而來……

　何顧曬然一笑——我……盡力了……

　殺聲如歌，鮮血如墨，一幕人類互相屠戮的畫卷被青白色的晨曦徐徐拉開，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