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永定門方向的城頭上來了一個陌生的年輕人，身邊有數十名彪形大漢護衛。不過城頭上人們對此並不感到奇怪，偶爾來一兩個官員或皇親巡查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因為相對於戒備森嚴的各大城門來說，城頭上的人員組成要複雜的多，這上面既有京城三大營的官軍，也有京師內各大王公貴族、朝廷要員們的家丁，還有不少從街頭市井召集而來的民丁。

　此人步伐四平八穩，膚色白皙，濃眉虎目，嘴唇微薄，是個標準的帥哥。這正是微服私訪的朱由檢。

　手持城垛向下俯瞰——何顧這個時候正忙著布置陣地呢，一幅幅標語掛滿在兩處互為犄角的防禦陣地。

　朱由檢看到那些標語，多日的孤立和壓抑瞬間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頓時忍不住鼻子一酸。

　‘崇禎皇帝萬萬歲！’

　‘誓與陣地共存亡！’

　‘鐵焰商鎮將誓死捍衛皇帝陛下！’

　‘萬眾一心，把建奴趕出去！’

　‘要種族不滅，惟抗戰到底！’

　一個個白布紅字的標語橫幅讓朱由檢心裡熱乎乎的——一不要餉，二不要官，三不要賞，也不吵吵進城休整，直接便駐守在戰場要衝，為天子禦敵於京師城外，這才是為人臣子的本分啊！

　拉起自己的家丁，散盡自己家財就是剛~~若是大明上下盡皆如此，自己這皇帝何至於當的這麽狼狽！

　要是何顧知道崇禎此時的心理活動，心裡多半是要罵街的——這樣的皇帝還用你當?

　朱由檢無法在鐵焰鎮的兩處陣地上辨認出何顧是誰，但他很快就看到了那長達一裡有余的韃子兵屍體鋪成的屍帶，一具具冰冷堅硬的屍體像一條黑色的帶子橫在鐵焰鎮陣地前列。敵軍若想攻擊此處，首先就得踏過這些屍體。

　他向前快走幾步，仔細觀看那些韃子兵的屍體——真的就是真的，做不得假。殺民冒功的事情朱由檢其實心裡有數，那些人頭雖然被刻意弄的血肉模糊，可無論是漠北韃子還是遼東韃子，和明人的發飾胡須都有著巨大的差異，瞎子靠手都能分辨出到底是不是韃子。

　你想想，韃靼人和女真人那是什麽髮型，什麽胡型，還多穿耳環鼻環，又是什麽膚質。那些殺民冒功的總不會在殺人之前還先給理個發美個容吧?活著不會，死了這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這種時代可沒有入殮師或者逝者化妝師這種職業，即使有類似行業也忙活不過來幾千人的業務量。

　但朱由檢卻很少在這個事情上較真，因為他和自己屬下文武百官一樣，也需要業績。這和現代的一些上市公司有異曲同工之妙，這些上市公司製造虛假新聞，給公司業績大幅注水，不外乎是為了忽悠股民支持自己，然後才好大割韭菜。

　朱由檢也需要，下面文武百官需要這些假業績充功領賞，他則需要這些業績證明自己領導有方，一來史書留名，二來流芳百姓。如此一來，待自己百年之後便上對得起祖宗，下對得起黎民——至少從文字記載來說是這樣的。

　再把視線轉向鐵焰鎮的兩座陣地，朱由檢心中旋即釋然，這鐵焰鎮兩陣加一起足有兩萬余人，殺死一兩千個韃子兵似乎也沒什麽了不起。

　能夠產生這種想法，這不怪朱由檢，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宮女太監之間，自幼便視周圍一切為理所當然。即使大部分皇族都熟讀各種史書，號稱以史為鏡，但這種後天的學習無法彌補自幼便在心底扎根的潛意識裂隙。

　除了那些智商有問題的，華夏歷史上的千百帝王沒有幾個願意被稱為昏君，每一個亡國之君都覺得自己非亡國之君。原因就在於這些帝王的潛意識裂隙之中充斥著大量負面人格，這些負面人格是如此之多，或許只有《高級動物》這首歌才能表述一二。

　崇禎帝朱由檢亦不例外，他可以謙遜的表示‘以天下請教先生’，‘謝謝各位先生幫我治理國家’，然後轉身就把這些‘先生’們下獄的下獄，砍頭的砍頭，被罷職的都算是優待了。不要相信什麽他殺得都是貪官這種鬼話，觀其大明一朝，有哪個官不是貪官?

　就一個海瑞，還要被後世各種抹黑，簡直給妖魔化成了非人類。仿佛縱觀我華夏五千年歷史，海瑞倒才是那個最禽獸那個……捫心自問，收集或是編造海瑞這些黑材料的人，最有可能的是什麽人群?是被他愛護的百姓，還是與之對立的貪官?

　海瑞被抹黑一事，大概就是現代網絡暴力的前身經典案例。對於正經歷史不大相信，對於民間小報倒津津樂道……呵呵，劣根性作祟。

　朱由檢身上的劣根性尤其明顯，現代人甚至不用去看那些黑材料，只看終其一朝殺了多少官員就知道，是何其自私剛愎，心浮氣躁，刻薄寡恩。

　可惜，何顧不知道……他只知道崇禎勤政簡樸，守國門死社稷……對這漢人最後一個皇上印象還挺好的。

　“要召見他麽?”王承恩盡量壓低著自己尖細的嗓音。

　朱由檢拂袖離開:“不用，且再看看。”

　他看鐵焰鎮有兩萬多人是沒錯的，雖然戰鬥人員已經不足六千，可還有九千後勤人員，再加上四千多輛鐵皮馬車布成的陣地仿如一個小型城寨，後面牲口加軍馬烏泱泱過萬。工工整整的帳篷井然有序，這哪裡是來勤王，分明是來城下過日子來了……

　這樣規模的軍隊，在崇禎眼裡看來，就應該去直搗後金大營， 和對方拚個魚死網破才算忠臣。如果僅僅是守城，我用你們?我有京城三大營，有文武群臣的近萬家丁，有錦衣衛禦林軍。

　身為大明將官，建奴兵逼京師，你們要做的是拚死退敵，而不是進京守城！想到這裡，朱由檢幾乎忘記了自己剛剛聽到殲滅兩千五百名韃子騎兵的欣喜若狂，仿佛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先別說何顧沒摸清崇禎的脈門，他就是摸清了也不會去送死的。

　固安大捷在這十幾天的時間裡一直在傳播發酵，引發的連鎖反應終於在此刻爆發。由於何顧沿途開辟出了固安至京師城下的安全走廊，洪承疇率馬步兵五千日夜兼程終於在此時趕到附近。

　原本駐於涿州觀望的勤王軍河南巡撫范景文聽聞固安大捷，旋即率本部八千援兵趕奔京師。

　一位後來名震天下的將領由於固安大捷也提前趕到了京師周圍，他就是臨時招募一萬鄉勇的盧象升！

　再加上幾支其他明軍，京師周圍忽然匯集起將近十萬勤王軍隊，山雨欲來風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