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何顧意外的是，後金數千士兵發起進攻，滿桂所部反而抵抗的有模有樣。其實倒也不奇怪，二三百騎兵闖營直接從營門衝進去就行，奇快的衝擊速度讓滿桂所部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

　但數千士兵來攻顯然走門就不是一個最佳選擇了，密集緩慢的人流堵塞在寨門，會讓進攻方淪為活靶子。

　後金本次前鋒大約一共一萬五千余人，由女真、韃靼聯軍組成，衝至大營一兩裡外便有三四千人立刻翻身下馬，從身旁備馬摘下重甲披掛在身，再將拖拽在備馬身後的一輛輛盾車推至陣前，不消片刻，盾陣已成，這三四千重甲士兵推著盾車向滿桂大營如牆逼來。

　滿桂手持一柄大刀在陣中不斷的大聲嘶吼，作為曾經的關外將官，他既知建奴攻勢之凌厲，也深知明軍之疲弱。正因如此，滿桂在去年移任大同總兵之後便竭盡全力試圖打造一支明軍中的虎狼之師。

　雖然同僚掣肘，雖然缺糧欠餉，可滿桂還是把自己麾下這支大同新軍練出了精氣神，至少敢於在德勝門前和建奴死磕……但也正是這份精氣神害了他們，否則怎麽會一戰傷亡大半……

　如果能給我滿桂足額糧餉，給我精甲利器，我大同的五千新兵未必就比關寧軍差！但是沒有如果……身上遍體的傷痕還在隱隱作痛，然而這肌膚再痛也比不過手下精銳死傷如此憋屈之痛！

　如今已無可戰之兵，可皇帝卻執意要戰……罷罷罷，大同的兄弟們，等我！

　後金軍已至一裡之內！

　“開炮！”滿桂手中砍刀高高舉起，一聲大吼。

　大炮轟鳴，硝煙如霾，然而那一發發炮彈卻有氣無力，慢悠悠飛出去一百多米便墜落於地……如此火藥……大概也只能放煙花了。

　滿桂似乎對這一切早有心理準備，臉色沒有任何驚慌，手中大刀再提:“裝彈！火藥加裝三成！”

　後金盾車驟然開始加速，向柵牆下全力奔來。二三百米的距離一蹴而就，掩藏在盾車後面的後金士兵們紛紛張弓搭箭，開始向滿桂大營的火炮陣地進行拋射。

　利箭的破空之聲和滿桂的吼聲同時響起:“開炮！”

　數百枚彈丸呼嘯而出，一部分狠狠砸在盾車之上，然而那些盾車都是環抱粗的整顆樹乾，一炮上去不過是木屑紛飛，全無殺傷一部分炮彈則劃出一條弧線砸進盾車後面的後金軍中，數十聲悶哼響起，但後金軍衝勢不減反疾。

　一箭雨幾乎不間斷的落在滿桂的火炮陣地上，炮手們死傷慘重，督戰隊只能勉強維持他們不至於潰散，但再想裝彈那是不可能了。

　借著箭雨的掩護，後金盾車轉眼衝到柵牆近前，數千後金軍士一躍而出，一部分手持兩三米的長矛，對準柵牆縫隙向裡猛刺一部分則手持大刀大斧上來對木柵砍削劈剁推還有一部分弓箭手則繼續提供箭雨拋射掩護。

　滿桂一聲虎吼，手持大刀在柵牆前左劈右砍，瞬間斬斷四五根刺進來的長矛:“火器營，射擊！”

　一排排三眼火銃冒著火星舉起，透過柵牆縫隙瞄準對面的後金士兵，然而對方看見三眼火焰燃起，立刻便雙臂抱頭向後一個轉身臥倒。

　轟轟作響的火銃發射聲後，這些臥倒的後金士兵旋即跳起，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繼續重複剛才的動作……刺槍，拆牆，射箭……

　隨著柵牆開始搖搖欲傾，馬蹄徐徐前進之聲開始響起，當柵牆被推倒的時候，就是後金騎兵發起衝鋒的時刻。

　滿桂知道即將發生什麽，但他依然在繼續自己的職責，喝令火器營繼續射擊，自己的砍刀也在不斷的從柵牆縫隙中帶起血花……

　在滿桂所部的對角，孫祖壽正默默的注視著不遠處銃聲大作號炮連連的所在，他和滿桂一樣知道自己此戰的結局。種種以往猶如蒙太奇一般在眼前閃過，想當初自己也曾少年豪傑，散家財聚萬民於荒野孤關山海關下單騎平潰軍……如今壯志未酬卻要身死魂滅……

　人生自古誰無死，我孫祖壽只是死的不甘！

　縱使一死，也要將璀璨之光付之一炬！

　“來人！去與滿總兵同赴國難！”

　柵牆一根接一根的倒塌，仿佛徐徐打開的地獄之門。

　滿桂拚殺力竭，一個踉蹌便要跌倒，卻被一雙手在身後用力攙住，回首望去，卻是白天還在為防守策略和自己爭論不休的孫祖壽。

　倆人相視一笑，孫祖壽道:“武經略可還有再戰之力?”

　滿桂仰天長笑:“來來來，並肩殺敵，輸者罰酒三大壇！”

　孫祖壽一翻手中長槍，亦笑道:“自古美酒配英雄，今日當壯之！”

　二人並肩聯袂，率近百親兵向柵牆缺口衝去。向他們迎面而來的，是洶湧如流的後金騎兵……勝負將分，生死已定，但忽然二人停下了衝鋒的腳步，向東方望去一陣奇異的呼嘯之聲在夜空中劃過，正迅速的由遠及近鐵焰鎮迫擊炮的聲音！

　百聲驚雷在後金騎兵衝陣之中炸開，被炸傷的戰馬受驚四走，原本勢不可擋的隊形頓時大亂。隨後這些騎兵的反應令人怎舌，那些受驚戰馬上的士兵竟是縱身躍下，徒步裹挾在騎兵陣中繼續衝鋒，根本無懼於迫擊炮的威力。

　又是百發炮彈轟來， 衝鋒的騎兵依舊如法炮製，戰馬若驚則下馬徒步，戰馬不驚則繼續衝鋒。

　這種時候，鐵焰鎮迫擊炮彈殺傷力有余而致死力不足的弊端徹底暴露出來，若是流匪叛軍為彈片所傷就等於失去了戰鬥力。可這些韃靼人和女真人仿若悍不畏死一般，任憑身體上插著鮮血淋漓的鐵片惘然不顧，隻管埋頭向前猛衝。

　再加上敵軍多穿甲胄，一些女真士兵更是身披重甲，這進一步削弱了迫擊炮彈的殺傷力。除非是彈片正好炸到敵軍臉上，否則僅靠轟炸很難造成直接的戰鬥減員。

　但連續三輪轟炸對於滿桂和孫祖壽來說已經夠了，如果衝鋒的不是騎兵，那尚可一戰！恰逢另外兩營的麻登雲和黑雲龍也率軍來援，近千隻三眼火銃轟然鳴響，數百敢死之士簇擁在四總兵身前一擁而上，以血肉之軀堵住了柵牆的缺口。

　後金軍很快做出了應對，率領前鋒急行軍趕來的是鑲藍旗旗主二貝勒阿敏，他立刻命令薩哈廉率領三千騎兵向陸鳳翔的方向發起衝鋒。薩哈廉剛剛出發不久，尾軍甚至還未完全脫離阿敏的視野，後金軍側後翼忽然出現了將近萬人的一支明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