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朝廷大員打開信封的時候,墨跡還未全乾,上面寥寥數字,記錄下了花輕凝和何顧的三問三答。
問曰:天雷之下,大樹傾覆,樹下之人將做何存留?
答曰:豈有因一碟而廢全席之理。
又問:諸葛六出祁山,以何回蜀交旨?
答曰:姑娘令我從何處下筷?
再問:城外饑民易聚難散,如之奈何?
答曰:魚逐水草而居,饑民隨食而散,離去之日我自攜糧草以天子之名散之。
幾位大人看完一頭霧水,彼此面面相覷卻又不敢把心裡的疑惑問出來——這是什麽意思?
在旁邊打盹的幾位師爺一看,這又到了一較高下的時候啊,頓時一窩蜂搶了上來,嶽家師爺看完之後搶先道:“花輕凝真真才女也!這京師客人亦非常人!”
胡家師爺隨聲附和:“然也,然也!此二人一問一答看似互不相乾,實則暗藏乾坤。”
史家師爺也是嘖嘖稱奇:“沒想到,一勾欄女子,竟然有如斯才華。”
史永安伸手又想拍桌子,但昨晚拍了幾次桌子的手現在還疼,最終只是無奈歎了口氣道:“先不忙誇獎二人才華,哪位師爺先給解釋解釋其中之意?”
昨天晚上被胡家師爺搶了風頭,史家師爺今天特意沉吟了一下,打算考慮周祥再做解答,嶽家師爺存的也是這個心思,不想胡家師爺卻胸有成竹的立刻答道:“幾位大人稍安勿躁,且聽小人一一道來。”
“這第一問,實則是以天雷比萬歲,以大樹比魏忠賢,以樹下之人比作魏黨關聯之人。對方答曰,豈有因一碟而廢全席之理,實是暗指——縱使魏忠賢一人問罪,又豈有牽連全朝之理!”
史家師爺掐著節骨眼,電光石火一般把話插了進來,截斷了胡家師爺的賣弄:“這第二問,實則是以諸葛暗指六位錦衣衛欽差,如果開脫了幾位大人,他們空手怎麽回去交旨。對方答曰:姑娘令我從何處下筷,實是說——你們讓我抓誰,我便抓誰就是了。”
幾位大人聽在耳裡,想在心裡,仔細一琢磨,還真是這麽一回事。嘖嘖,真是有才華,這樣世俗的官場問題都說的這麽詩情畫意,都說的這麽隱晦優雅,要不說人家是春閨街上的絕代雙魁之一呢!
嶽家師爺見狀,急忙道:“這第三問嘛,且聽小人……”
嶽和聲很不滿意的看了自己師爺一眼,忿忿道:“不用了,這第三條難道我們還看不明白麽?”
史永安和胡廷宴也附和著點頭,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兩位師爺也是得意洋洋,就差互相擊掌慶祝一下了。
嶽家師爺被晾在中間,真是尷尬到了姥姥家,拚了老命轉動腦筋,忽然舉手道:“各位大人懂是懂了,可這賑濟災民的糧食,難道讓幾位欽差自己出嗎?”
幾位大人身體一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無奈歎息:“那就……再準備幾車糧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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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矢一身農家子弟的打扮,蹦蹦跳跳的走來,用眼神掃一下四下無人,轉身鑽進了街邊的一處公共茅廁裡(不用懷疑,古代就有公廁了)。這茅廁是一排用木板做成的小隔斷,阿矢進去穿著褲子便蹲了下去,伸手頂開旁邊的木板,便看到了隔壁的何顧,旋即伸手遞了一張紙條過去。
何顧接過紙條展開,是唐青妍的筆跡——這裡糧食相對充盈,我與江玉秀姐姐商議之後,比原計劃多分出一隊。現共有五隊人馬分據五處,
新采辦馬車六十四輛,加上原有馬車六輛,糧食及其他物資皆已采辦妥當。 爺,只是采辦動作太大,眼下我們似乎已經引起了官府注意,車隊如此龐大顯眼,您又不在這邊,我們到時如何脫身?
唐青妍拜上。
何顧看完,把紙條團成一個球丟進茅坑裡,轉身低聲對阿矢說道:“我自有辦法,回去告訴她們不要擔心。讓大家現在就收拾妥當,每日派人到長慶旅店下看著,只要看到三樓的窗戶只打開了半扇,你們便立刻從北門出城,直奔我們事先買下的那座山莊。”
這處事先買下的山莊,也是一個巧合。何顧等人當時自山裡出來,一路沿山南下直奔西安,在半路上卻看到了一處接近荒廢的山莊。
原本他們一路走來,荒廢的村子和莊園也見過幾個,眼下大災之年,到處都是流匪饑民,像這種地處偏僻的莊園被原來主人棄之也屬正常,沒什麽好稀奇的。
但引起何顧注意的是這座莊園依山而建,在半山腰上豎著十幾個巨大的爐子,問過雷四海才知道——這是一處私人鐵廠!
何顧進到裡面查看,發現這座鐵廠的條件實在是太得天獨厚了,緊挨著一條巨大的礦脈自然不必說,關鍵是這山腳下竟然有一條暗河……在這種大旱之年,地下十幾米深的地方竟然有一條水源充沛的暗河,何顧不懂地理知識,在他眼裡這只能用‘大自然的奇跡’來形容。
這麽好的條件能被人廢棄,那當然是有不可逆的原因——各處流匪最喜歡這種地處偏僻卻又出鐵器的地方了。原先的主人不堪其擾,最終棄之而去,隻留下了兩個看門的老翁在此賤賣此產。
何顧看到這座鐵廠,心裡的計劃產生了變動:或許,在這裡稍作發展,積攢更多資本,等到災民大起的時候再南下也不遲。
心動不如行動,何顧便從兩個老翁手裡以五十兩紋銀買來地契。把車裡的大部分糧食和銀子深埋山莊地下,這才啟程抵達西安。也就是在山莊耽誤了幾天,否則也不至於快到年關才到。
現在自己的兩個目標都已經實現,接下來就是考慮怎麽脫身了。
或許,今天晚上應該去春閨街走上一趟,和花輕凝有約並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何顧想更多的了解現在這個時代。自己以往淨和饑民、土匪、山賊打交道了,那麽這些大明朝的社會人,又是怎樣的一群人呢?
而且他隱隱覺得,能讓自己從西安府完美脫身的關鍵,也許就在春閨街上。但何顧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前面有一個何其巨大的驚喜在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