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顧知道秦小影看穿了自己假冒錦衣衛的身份，從她掀起裙角露出手銃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一個真正的錦衣衛，對這種東西產生的興趣不應該超過對一個絕代美女產生的興趣。

　　她從什麽時候開始看破自己的呢?現在想想，那天她在長慶旅店對自己說“你才是他們的頭吧?”的時候，大概就已經看穿了一切。

　　還是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自己掩飾的再好，卻忘了陸鳳翔和雷四海他們並沒有接受過諜戰劇的科普培訓。

　　剛跟著秦小影進月影樓的時候，何顧還在想著怎麽把這件事壓下來，但秦小影用她的實際行動袒露了自己的心跡。無論是那個火銃密室，還是地下室裡的小型兵工坊，秦小影都在向他表達同一個信息——我知道你是一個土匪，可我不在乎，你看:我對於土匪來說可是很有價值的。

　　這種信息的傳遞無疑是在表明——我喜歡你。

　　秦小影讓他講一個故事，何顧又何嘗不知道這是對方在用隱晦的方式求問一個答案——你在乎我嗎?你喜歡我嗎?

　　於是，何顧借至尊寶的故事，給出了自己的答案——縱使喜歡，奈何身在江湖。

　　於是，秦小影說:“你不是至尊寶，我也不要做紫霞仙子。”

　　兩個人，在這一刻完成了一場跨越三百九十年時光的對話，並且走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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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鼓打四更，何顧從月影樓出來，向春閨街的盡頭走去。他必須得離開了，西安府之事尚未完結，他擔心自己再不走，會永遠的迷失在那個溫暖的懷抱裡。

　　目送他離去的，不止是月影樓露台上依依不舍卻滿臉幸福的秦小影;還有對面花溪樓窗後的花輕凝默，她默默的看著何顧離去，眉眼之間滿是苦澀。她從未像今天這樣，感覺一次輸光了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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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長慶旅店的院門大開，六匹駿馬疾馳而出，正是何顧一行六人。何顧跨馬疾奔在前，身披絨皮黑氅，內穿麒麟錦袍，腳蹬黑色官靴，腰跨雁翎單刀，馬側得勝鉤懸掛虎賁鐵槍。

　　雷四海陸鳳翔等人各隨左右，外批黑氅，內穿黑色短衫，黑色馬褲，銅色的腰牌在腰間閃閃發亮。

　　馬蹄聲急之中，六人猶如一陣勁風直奔南城門外。

　　只是一夜功夫，此時的南城門外已經變成了徹地連天的饑民大營。到處都是破爛的窩棚，到處都是面黃肌瘦眼神呆滯的饑民。

　　災民多，大明官兵也來了不少，從他們不同的軍服可以看出，這些大明官兵至少是從七八個不同部隊緊急抽調來的。這些官兵在饑民營地之中穿梭不息，或是檢查有無攜帶鐵器的，或是引導去專門的大小便場所。

　　一處有三十口大鍋支起來的粥廠一大早就開始放粥了，要想讓這些饑民處於可控狀態，最好的方法就是先喂點糧食。

　　正所謂上級動動嘴，下級跑斷腿，何顧只是一句話的事，不止整個西安府的直屬力量全部搭了進來，就連附近幾個轄區縣衙也抽調了不少人來幫忙。

　　眼下城外就已經聚集了近萬饑民，再加上路上陸續趕來的，只怕最少會有兩萬之數。但饑民其實只是今晚最大的不安定因素之一，城裡的貧苦人家和看熱鬧的人群才是今晚城外人口基數的大頭。

　　正值貧苦之年，老百姓已經有日子沒有什麽娛樂活動了，更何況這種管吃管喝的大型煙花晚會。

　　尤其是聽說春閨街十一院雙樓的姑娘們今晚會全部出席——像這種傳言就是以訛傳訛了，

原本何顧散出去的風聲是只有花溪樓花輕凝，經過不知道多少張嘴以後就變成了整條春閨街都會出動。　　再加上今晚還是大年三十，天知道會不會整個西安府裡的上百萬人都湧到南門外來。

　　何顧他們抵達南門外的時候，以三邊總督史永安和陝西巡撫胡廷宴為首的幾十位地方官員早已恭候多時——雙方第一次會面的時刻終於到了。

　　六人翻身下馬，何顧率領雷四海陸鳳翔等人向前疾走幾步，高拱雙手道:“列位大人，今日才得相見，萬望海涵！”

　　史永安和胡廷宴隔著老遠就在使勁打量為首的何顧，這一見之下，果然是聞名不如見面！臉上這等自信，眉宇間這等氣度，比之全盛時期的魏忠賢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再看後面五人，個個身材魁梧殺氣騰騰——這是何顧昨天晚上剛剛突擊培訓出來的，為了避免再遇見秦小影那樣眼神犀利的人，何顧讓他們一定要做到:看誰就想殺了誰！

　　陝西眾官員旋即回禮:“欽差大人辛苦，恭祝萬歲康健！”

　　接下來不外乎就是一些官場寒暄，何顧在進西安之前由唐青妍培訓了一下官場禮儀，在眼下這亂哄哄的場合裡倒也應對自如。

　　一陣寒暄過後，一些還有公務在身的官員便告辭而去，畢竟今天要忙的工作真的很多。史永安和胡廷宴又邀請何顧等人共進午餐，被何顧以今日事物繁雜推脫，隻說且等日後。再過一會兒，來找史永安和胡廷宴請示工作的人越來越多，二人也隻得各回城門前的臨時營帳。

　　在這一片忙碌之中，卻無人注意到何顧身邊已經只剩下劉猛和丁萬裡二人，其他三名錦衣衛卻是不知哪裡去了。

　　中午時分迎來了第一波人潮高峰，城裡的貧民也湧出來吃免費午餐了。隻這一項就折騰了將近兩個時辰，史永安和胡廷宴忙的越發焦頭爛額，更是顧不上何顧幾人了。

　　數百口大鐵鍋從城裡征用出來，每十口鍋為一個粥廠，每個粥廠需要二百人維持秩序，二十個廚子和幫廚做飯，一時間處處人聲鼎沸，個個呼兒喚女。

　　當天色開始漸漸黑下來，城牆之上掛出了一顆顆碩大的燈籠，人群中燃起一堆堆篝火，這南門外雖說不上亮如白晝，但也算是燈火通明了。

　　時間一點點過去，南門外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夜色之下篝火遍地，仿若星河倒掛，直至十裡開外。

　　南城門的箭樓東側設了一排席位，這裡尤其掛了六顆巨大的燈籠，裡面點的全是最好的燈油，真有幾分現代主席台的感覺。

　　何顧舉著一個紙筒大喇叭站在城牆垛口之上，用盡全身的力氣吼道:“萬歲爺代天行善，災害或延及四海，然天子之仁可澤被天下！”

　　在這攢動的人海面前，史永安聽到何顧這句話竟然感到一陣心潮澎湃，忍不住站起了身來，其他官員自然也緊跟著站了起來。

　　史永安撩開官袍，站到了何顧身旁，向天拱手，高聲喊道:“天子之仁，必當澤被天下！”列席的官員緊隨其後，拱手向天道:“天子之仁，澤被天下！”

　　隨後是城下的大小官員，遍及各處的官兵，直至全部人群，一起發出了震天的吼聲:“天子之仁，澤被天下！”

　　此情此景並非何顧事先所料，眼見群情如此，忍不住鼻子一陣發酸——華夏百姓……一直就是這麽好糊弄……

　　他側頭向身旁的史永安望去，這位三邊總督史永安，此時竟已是熱淚盈眶，只顧與城下遍野饑民官員振臂高呼……這個畫面給何顧留下了極深的印象……也正是這個印象，才導致不久的將來兩人再次見面之時，有了一場‘官匪對話’。

　　這一波聲浪持續了四五分鍾才漸漸平息，何顧手持喇叭再次高聲吼道:“西安府有意賑濟饑民，奈何身居乾道要地，明日起，賑災之地將在此地正南百裡之外，諸位不要記錯了地方……”

　　當一聲‘開飯！’出口，之前的慷慨悲壯頓時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高高舉起的飯碗，這些飯碗大小不一，新舊不一，猶如粼粼波光一般。

　　早就何顧的大喇叭傳出第一聲高吼的時候，一列由數十輛馬車和近百匹騾馬組成的車隊從北城門魚貫而出，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幾個守門的兵丁因為不能參與南城門的盛事本來就一肚子牢騷， 此時收了好處更是全當什麽都沒看見。

　　鼓打二更！

　　剛剛吃飽安靜下來的人群忽然又躁動起來，箭樓東側的燈籠海下，一支由女子組成的隊伍緩緩出現，這支隊伍行至在火紅明亮的燈籠下便齊齊站定，只有兩人緩緩走到了城牆垛口之前。

　　一個是千嬌百媚傾國傾城的花輕凝，一個是姿容絕代目若晨星的秦小影。

　　如果不是何顧親眼所見，他永遠也不敢相信在大明朝兩個美女的能量竟然如此巨大，城下所站何止數十萬人，此時竟是一片鴉雀無聲，唯有火焰烈烈寒風微嘯。

　　花輕凝和秦小影一起身施萬福，齊聲道:“願我大明國泰民安，四海升平。”

　　‘咚！’一枚煙花猶如流星倒貫一般直衝雲霄，在夜空之中炸成璀璨漫天的火花，照亮了地面上每一個人的眼睛。

　　這一枚煙花像是集合的號角吹響，下一刻，一波波火流星相繼衝天而起，將黑暗的夜照成白晝。

　　秦小影和花輕凝手扶城垛仰望夜空，兩人在盛開的焰火之下仿若絕代雙姝，不知道看癡了多少人。

　　花輕凝抬著頭看了會兒漫天煙花，心中悵然若失，待她回頭去找何顧的身影，卻發現他的座位早已空空如也。

　　她似乎想到了什麽，心頭驀然狂跳起來……抱著最後一線殘存的希望，將視線小心翼翼的轉向身側——秦小影也早已不知去向……

　　再看向自己座位，那裡不知多了一隻匣子。打開匣子，裡面是一封信——輕凝姑娘親啟，何顧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