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年廝混在軍營之中的嬴渠梁，基本上沒有和士人打交道的經驗。

　　這話絕對不是鄙視秦國的野蠻，而是源於秦國眼下的局面，內憂外患。秦公贏師隰根本就無暇去關心他的文治，只能在武功上面找補了。

　　秦國的生存空間一再被壓縮，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

　　但是秦國卻爆發了和楚國一樣的困境。

　　封君實力太強，以至於威脅到了王權。甚至王權的更替，都受到了封君勢力的威脅，在儲君問題上，如果沒有封君的點頭，對於秦國來說，將是一場動蕩。

　　當年的贏師隰就遇到了這樣的麻煩，他是靈公的嫡子，但是老爹死了，卻被叔叔奪走了國君的寶座。甚至小命還受到了威脅，不得不被忠心於靈公的臣子送到了魏國，等待時機複位。可是這一等就是三十年。

　　當時他叔叔，也就是簡公要是沒有得到秦國甘氏，杜氏的點頭，他可能登上國君的寶座嗎?

　　顯然是不可能的。

　　所有贏師隰非常忌憚甘氏等封君的實力，想要徹底剪除，卻心有無力，甚至擔心他的這種心思會以引起甘氏等勢力的反抗而他沒有絕對把握挫敗，不得不長年呆在軍隊之中，訓練忠於自己的軍隊。這也就是藍田大營的由來。但是，即便是這樣，藍田大營中也有很多將領是這些封君的子弟。用一個最簡單的實力對比來說，甘氏城邑12座，杜氏9座，而贏師隰呢?四個縣，不超過20座。兩個封君的領頭人物的家族，就已經趕上了秦公的所有力量，這足以讓贏師隰寢食難安了。

　　這也是秦國殉葬制度的由來，國內的封君實力太強，秦國的國君就想到了一個辦法，他死後，重臣殉葬。也就是這些封君的家主們殉葬，形成封君實力的真空期，給國君掌握國內的權力尋求時間。但是贏師隰廢除了這種殉葬制度，導致封君在國君交替的時候，真空期不會出現，君權受到了更大的挑戰。

　　氣焰和實力受到了滋長，秦國的封君們還期待著秦公封賞群臣，將土地拿出來給予封君們。

　　這種局面下，秦公贏師隰別說新都了，就連住在軍營裡，都覺得不牢靠。再說櫟陽的宮殿也就是那副樣子，贏師隰接手秦國的時候，偌大的國庫裡竟然沒有一個子，他除了發布一條遷都的命令之外，真心無力去營造一個附和國家體面的國都，更不要說氣勢雄偉的宮殿群了。

　　櫟陽破破爛爛的，也就是贏師隰自己把這座國都當回事了。

　　長年居住在軍營之中的嬴渠梁，就不免身上多了一些軍營中才有的痕跡，比如說:黃段子……當兵不說黃段子，菊花變成向日葵。

　　尤其是在贏師隰還下令不準歌姬、舞女進入軍營，老秦的士卒更是饑渴難耐。

　　但是嬴渠梁還是能夠從贏師隰的兒子之中，異軍突起，徹底成為贏師隰的心頭肉，儲君的意中人，不僅僅是他有其他公子沒有的同情心，看到了秦國內部的尖銳問題。更重要的是，嬴渠梁出生在櫟陽，母親是秦人。而長公子虔出生在少梁，母親是魏人。在魏國當了三十年的流浪公子，贏師隰看到的是一個被魏國欺凌到了幾乎是崩潰邊緣的秦國，對於叔叔簡公的恨意，讓他回國之後第一時間殺了他的叔母和堂弟。另外，他也對出生在魏國的公子虔有所顧慮，因為他的母親是魏人。

　　秦魏雖然表面上如今還算克制，沒有爆發國戰，只有小規模的戰鬥，但是贏師隰很清楚，國戰早晚要爆發，到時候就是你死我活的搏命。

　　秦國輸不起。

　　魏國同樣也輸不起。

　　如果到時候，秦國的國君的母親是魏人……

　　這太危險了。

　　因為這會導致秦國國內的軍隊將領不信任國君，而魏人同時也可以用這一點來做文章。

　　這是一個當事人都清楚的問題，不管是公子虔也好，還是公子梁，都大概已經猜到了老爹的真實想法。

　　所以，即便公子梁雖然沒有被確立儲君之位，但是秦公對公子梁的態度，就已經表明了，這個人是繼承寡人志向的不二人選。

　　公子梁就多了很多其他公子不能顯露的態度，他可以招攬自己的班底，甚至文臣武將都可以，他可以訓練自己的親信和衛隊，數量不限。這次出使衛國，也是秦公讓自己的二兒子拓展眼光的機會。當然，花錢他是舍不得的。小家子氣的秦公就給公子梁一份不算太上得了台面的玉器，這是要送給衛國的國禮。

　　藍田玉在秦國很有名，但是在天下就算不了什麽了。

　　還有就是三百人的衛隊，儀仗，這東西不用花錢，秦公倒是舍得。最後就是一筆摳摳搜搜的路上開銷。

　　黃金十鎰。

　　一鎰黃金是二十兩。

　　表面上看，這筆錢不少，二百兩黃金呢?

　　可是攤銷在整個使團之中，這筆錢就很緊張了。尤其是從櫟陽到衛國，要穿過韓地、鄭地、進入衛國，雖說不遠，但也不近。出門的時候，嬴渠梁連臘肉都恨不得多帶兩塊，但是在路上還是禁不住花啊！

　　被邊子白懟回去的公子梁心中苦悶不已，他說的可是肺腑之言啊！可為什麽邊子白似乎很厭惡自己呢?

　　他粗俗了嗎?

　　他粗魯了嗎?

　　還是他得罪了人?

　　公子梁沒有感覺自己錯在哪兒，卻不知道，他全錯了。似乎一開始，邊子白府邸內，只有趙武對嬴渠梁一行人有所抵觸，原因就讓人不足以道了。反正都是蠅營狗苟的事情，趙武被自己人坑了。連帶著對秦人的感覺也很差。雖然他自己也個老秦。

　　可接下來，他嚇唬了小孩子！

　　關鍵是兩個小孩都是邊子白的弟子，是很器重的弟子。

　　孫伯靈和孟軻，一個是身份顯赫的孫武子玄孫，另一個雖然大多數時候挺討厭的，但確實是府裡的開心果，大家都很喜歡的兩個小主人，突然被一群不受歡迎的粗魯的近乎野蠻的老秦給欺負了，連帶著府裡唯一的一個自己人還不待見自己，恐怕嬴渠梁接下來在邊子白府邸內的日子就很難過了。

　　“公子，剛才邊子白不是說了嘛！給我們找地方……”公子梁的貼身侍衛苦惱道，他的任務是保護公子梁，要是住在周圍都是敵視他們的衛人家裡，他很擔心自己因為失職，不僅僅自己倒霉，在秦國的家人都要跟著一起倒霉。

　　“放屁，你眼瞎啊！這麽厲害的人說不待見我們，難道我們就只能走嗎?”公子梁氣急敗壞，他年紀不大，缺乏對付士人的手段。但是已經展露出一個明君的氣質。

　　景監無奈道:“可是不走，我們怎麽辦呢?”

　　公子梁也想腦子裡計策一個接著一個的蹦出來，可是腦殼太硬，被堵住了。但他還是裝出氣勢如虹道:“我們就是不走，他們也奈何不了我們！”

　　“好吧，我們吃窮他們。”

　　武士都是大肚漢，覺得找到了公子報復衛人的辦法，嘿嘿大笑起來。四個武士，一個公子，外加一個貴族子弟，愣是吃出了一個百人隊的氣勢來，嚇壞了邊子白家的庖廚頭子白圭。

　　連著命人準備了兩次朝食，才堪堪將這幾個吃貨給喂飽。

　　公子梁氣惱地捂著臉，感覺自己的臉面，老秦的臉面，還有老秦公室的臉面，都讓這群手下給丟盡了，當然他還怪邊子白這個士人太懂得享受，天天吃的這麽好，簡直就是犯罪。他不想說話，很想靜一靜，但是連他自己也知道，不付夥食費，只要將城外的三百隨從都拉進城中，天天在邊子白家裡可勁的造，不要一年，也不要一季。

　　一個月之內，熱情的不把自己當外人的老秦人能夠把邊子白家的豪宅吃成茅草房……

　　真要是這樣的話，別說邊子白了，孫伯靈也會將公子梁等人當成眼中釘，肉中刺，想來想去，要是自己和侍衛們住在邊子白府邸，恐怕不支付一些飯錢，真說不過去。猶豫了很久，咬著牙對其中一個武士說到:“司馬予，等會兒本公子修書一封，你去城外帶一隊騎兵回櫟陽一趟。”

　　“公子，你還沒去呢?我回去不得被君上責罰?”司馬予挺不想去的，你們吃想的和辣的，讓我一個人風餐露宿，像話嗎?

　　公子梁沉下臉，惱怒道:“讓你回去是讓你向君上要錢，我們的旅費不夠了，尤其是要長期在邊子白府中駐扎，就不得不自己承擔夥食費。當然，你要快一點，本公子兜裡的錢也快花的差不多了，窮家富路，窮家富路，早知道就多帶一點了。”

　　被點名的武士無奈，值得垂頭喪氣的點頭認下這份差事:“好吧。”

　　不過，和快他卻臉色古怪的拿著公子梁寫給他老爹贏師隰的信，找到了公子梁，好意提醒道:“公子你寫錯了。”

　　信件內容很簡單，隻字未提孫伯靈和邊子白的事，他只是說了衛國的開銷很大，出門的時候沒有想那麽多，需要老爹資助一二。通篇的內容就一個意思:“老爹，打錢！”

　　但是重要的信息都已經告訴司馬予，讓他親自將帝丘遇到的情況告訴他老爹，包括孫武子玄孫，邊子白文武全才之類的猜測。

　　公子梁顛來倒去的看著信件，覺得沒有出問題啊！抬頭看向手下的眼神有點不善起來。

　　司馬予吞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道:“公子，是數額，你寫錯了。”

　　公子梁低頭一看，呵呵樂起來:“沒錯，就是三百鎰黃金，回去可得給我盯著，別到時候用金(銅)來糊弄我。本公子要的是黃金，不是金。”

　　司馬予哭喪道:“我要敢這麽說，君上會打死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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