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丘是一個大城,可卻從來沒有經歷過王朝國都這樣大規模的營建工程,而衛國定都於此也是迫於無奈的選擇。
相傳三皇五帝的時候,帝丘是黃帝孫子顓頊的封地,後來顓頊繼承了帝位之後居住於濮水之陽。按照習慣,山之南,水之北謂之陽。濮陽在濮水的北方,顧名思義,濮陽名字的得來就很簡單了。
五帝之一的顓頊死後,埋於濮陽,堆土為丘,於是就有了帝丘的說法。還有很多叫法,比如說商丘、澶州、東郡、楚丘等等。可最出名的還是帝丘。就算是衛國遷都帝丘之後,官方已經將帝丘抹去,改成濮陽,或者衛都。可不管是其他諸侯國,還是衛人自己,都稱呼衛國的都城為帝丘。這是源於一種根深蒂固的念頭,源於這片土地最偉大的人,三皇五帝之一的——顓頊大帝。
而且顓頊還是‘姬’姓始祖的祖先。衛國的開過君主是姬康叔,他老爹是文王,哥哥是武王,屬於根正苗紅的頂級貴族。在封衛國之後並沒有選擇對‘姬’姓有著深厚影響力的帝丘,而是選擇了朝歌,商朝的陪都。這還是源於帝丘是個小地方的原因……
好吧,這話去過大城市的衛人都知道,就算沒有去過例如魏國的安邑、齊國的臨淄這等雄城的衛人,就算是在衛國故都朝歌的殘牆斷壁上駐守過的衛國士兵也能分辨出來。帝丘是個不入流的城市。按照周公旦整理的《周禮·考工記》裡面記載的內容,王的都有九個城門,方圓9裡;諸侯國中公一級別,7裡;侯伯子等諸侯國的都城方圓就降到了5裡。
東周以後,諸侯已經不怎麽聽周王的話了,周王室也漸漸的失去了控制諸侯的能力。
可城市規模這東西,不是想要改就能改的,朝歌是商王辦公和生活的地方,宮室營建,城市包攬的區域,城中的規模,只能周王城能夠媲美。當年衛國撿到了個現成的王城,連修改的想法都沒有,修繕一下就當成了都城。可帝丘不一樣,就算是有一個顓頊大帝的名頭在,可顓頊大帝也就是在帝丘挖了墓而已,再說了,幾千年前的城市有什麽規模可言?
衛國孱弱的經濟根本無力營造出另一個朝歌來,只能將小城一改再改,成為了一個老城套著新城,新城套著王城的尷尬城市。
以至於,城門數量都是錯誤的。不說城門,連城牆都不直,作為衛公的子孫,公孫鞅每一次出城門都有種一代不如一代的恓惶。
在城門收稅的衛兵看到是一輛高頭大馬的華麗馬車,一陣急飛狗跳的驅趕平民,不為貴人打賞幾個,而是怕讓貴人惱怒,記恨。
“城防如蟻穴,長此以往,衛人以何為庇佑,衛國以何為庇佑?”
中二病患了的公孫鞅,在出城門不久之後,就開始大放厥詞。這種話,在衛國朝堂內是紅線,是底線,還是無法彌合的傷疤。誰也不敢輕易將這條傷疤揭開,讓自己不痛快,讓別人也不痛快,讓國君也不痛快。
二十郎當歲的公孫鞅還不懂得明哲保身在官場的重要性,面對一個讓人束手無策的爛攤子,他著急了。
可以說,公孫鞅已經開始操起了國君的心思。
相反,邊子白卻心情大好的看著初夏的麥田,天公作美,晴空萬裡,微風拂面,麥浪沙沙,這時候的帝丘城外的景色是最讓人迷戀的,他只是下意識的回答道:“魏國不是一直在保護衛國嗎?或許,這種保護能夠延續幾百年也說不定呢?”
魏國?
邊子白得到的回答是一聲帶著蔑視的冷哼。
衛國,魏國,別看讀音上一樣,根本分不出來。可魏國是什麽身份,叛逆,亂臣賊子,和齊國的田氏是一路貨色,眼裡都是阿堵物的周王,雖說是被高利貸逼急的王。可畢竟還是王啊!他的威儀呢?他作為王的尊嚴呢? 三家分晉,不過也是近幾年的事。可周威列王總不能給點小錢就認下趙、魏、韓三國擁有侯爵,承認其諸侯地位吧?
這三家的勢力都是在晉國,一旦承認了趙、魏、韓三國的諸侯地位,等於是告訴他們,你們瓜分晉國寡人認了。
這種惡例一旦敞開,強大的世家一旦發展到了能夠取代國君的實力,就可能化家為國,臣子再也沒有效忠之心。在短短的幾年時間裡,齊國的田氏就廢除齊康公,進一步獲得齊國的統治權,最終在齊康公死後,田氏也完成了化家為國的操作。可以說,沒有三家分晉,田氏恐怕還沒有敢犯天下眾怒取代齊侯的膽量。
當然,田氏的家主田和給周安王年年進貢,周安王對田氏還是很感激的,在一群白眼狼圈子裡混,總算遇到個良心好一點的了,能不讓他歡喜嗎?
可以說,這兩件事的發生給所有野心勃勃之輩都展開了一條捷徑,通往一國國主的捷徑。恐怕很多年後衛國的一個商人呂不韋也是存著這樣的心思資助了秦國公孫異人。
面對這樣的一個衛國,公孫鞅根本就沒有什麽好臉色,甩著長袂,手中鞭子在空中抽出一道虛影大吼道:“魏國,虎狼之都,怎麽會有好心?”
沒有避震的車軲轆,歡快的在坑窪的道路上跳躍著,屁股卻顛地快要碎成八瓣了,邊子白早就沒有俯瞰黃澄澄麥浪的閑情雅致,死死包住車把哀求道:
“公孫兄,還請手下留情,小弟實在受不住如此顛簸。”
公孫鞅興趣缺缺,他這個年紀是張狂的年紀,對於寶馬豪車有種超乎本身價值的愛好。他更喜歡風,追逐風的那種感覺:“賢弟,你也太穩了一些吧?”看著邊子白如同生死一線的表現,公孫鞅興致大失。
“公孫兄,還是說一下我的事吧。我們出城不就是說南家的事嗎?難道你忘記了。”邊子白可憐兮兮的看著公孫鞅。
他真的消受不起這個年代的跑馬馳車的感覺,反而是遭罪,感覺自己就像是個面口袋,裡面裝地都是土豆。大的往下沉,小的往上跳,豪氣的感覺沒有,但腦仁都快跳出來了卻是真實的感受。
“南家啊!”公孫鞅一手拉住韁繩,隨後意味深長的拉長了音調,有故意賣關子之嫌:“這家人已經投靠了公子罃。
公子罃?
邊子白有點想不起來,這個公子是何來歷?他在衛國的這些天,對於衛國的政權還是有所了解的,衛國公子裡,公子訓的名聲最顯。同時還有公子恆也有不錯的聲望,另外就是到處招惹是非喜歡武事的公子歧,可公子罃是何來歷,他還真的沒有聽說過。
可要是沒來歷,偌大的南氏可不會投靠這個不起眼的公子。
公子,也是諸侯國公之子,可以說是國君的繼承人。一個毫不起眼的公子,怎麽可能獲得衛國數一數二家族的效忠?
本來就很不合理,那麽很可能這個公子罃並非是衛國公子。
“不是衛國公子?”邊子白自言自語,他也沒有試著問,而是自己猜測。
南氏家族的最大生意就是奴隸,而從魏國來的尤其多,那麽這個公子罃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是魏國公子?他堂堂大國的公子為什麽會讓南氏來交好我?”
“交好?”公孫鞅忍不住譏諷:“你也太高看你的身份了,我敢保證公子罃根本就不會知道你這麽一個人,一切都是南氏所作所為。”
“不可能啊!我又幫不上什麽忙。明白人都知道,我是要在衛國當官了,衛公禮賢下士,我輩豈能是薄幸寡義之人。”邊子白說話滴水不漏,還假模假式的虛空抱拳,仿佛他真的要給衛慎公賣命似的。
僅看公孫鞅臉上的表情,就能知道,他不相信:“得了吧,這話你還是覲見主君的時候說吧!”說完他歎了一口氣,沮喪道:“衛國的舞台太小,鞅雖不知賢弟的志向在哪裡。可眼下的衛國確實沒有辦法實現賢弟的志向,就和你說過的那樣,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衛國這片窪地,實在不是個好去處。”
“公孫兄要離開衛國?”
“我怎麽這麽可能離開衛國?畢竟我還是公族,離開了衛國,什麽都不是了。”公孫鞅歎氣道:“我的意思是,子白賢弟大才,輔佐衛國都是下策,更何況去投靠南氏?南氏資助賢弟,多半是覺得賢弟有才乾。推薦給公子罃。只要賢弟在魏國獲得重用,南氏必然會被公子罃更加看重。”
對於公孫鞅離開衛國, 邊子白是很清楚的,歷史上這家夥應該先去了魏國,然後再去秦國。幫助秦孝公嬴渠梁變法成功,一舉擊敗魏國,奠定了秦國的霸業,結局和魏國另外一個名人吳起差不多,得罪了秦國的大部分權貴,最後被殺。
要是邊子白的代入是一個神棍,那麽他會掐著手指頭告訴公孫鞅:“仁兄貴不可言,卻不能善終。恐有死無全屍之禍。”
就算公孫鞅武力值偏弱,遇到這樣咒罵自己不得好死的神棍,他的武力值也會暴漲,然後將邊子白按在地上摩擦到懷疑人生。好在,他們是朋友,至少表面上是。
兩人的關系多少有點互相欣賞,站在邊子白的立場上,他覺得自己高攀了。公孫鞅的好意再簡單不過,邊子白對名人多少有點敬畏。王詡這種一開始不知道名頭,胡亂得罪,之後知道對方來歷,卻無法挽回的不算。至於南氏,邊子白不是看不起對方,想要讓他投靠,估計沒那麽簡單:“公孫兄多慮了,南氏購買的奴隸,我是按照高於市價給的。至於這輛車,南氏昨日送來之後,我回禮了。”
對於邊子白的反應,公孫鞅是深感佩服的,但邊子白撈錢的速度,恐怕也會讓他心驚膽戰。
畢竟南氏送來的這輛馬車,僅兩匹沒有雜色的棗紅馬就價值不菲,起碼五金不止。加上一輛裝飾豪華的車的價值,對於普通的士大夫都是很靡費的開銷了。
可邊子白在衛國官場才撲騰了十來天都不到,就已經能夠送出和一輛豪華馬車等價的回禮,這撈錢的速度,也是沒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