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變的身份首先是芶家的大少爺,其次才是衛國帝丘城的前司馬,至於將軍的稱呼,不過是街頭的嬉鬧,做不了準。按照紈絝之弟的爭鬥法則,動手之前,互通姓名家世是最粗淺不過的規矩。算不上禮儀,不過是一些年輕人的好面子的排場而已。
苟變抬手撐拳,撩起蔽膝塞進腰帶之中,眼神卻往下落三分,盯著趙武的腳步,開口道:“苟變,前帝丘兵司馬。小子,別以為你個頭比我矮一點,但絕對不是一個等級的對手。動手之後,就別怪我欺負你。”
不得不說,苟變一開口,氣勢就累積起來。至少學了七分世家子弟的氣度,擺身份,亮實力,就是讓對方忌憚,動手之後畏首畏尾,他獲勝的機會就會大很多。就算是苟變生性邋遢,可畢竟被芶家重新接納了回去。伺候他起居的下人總該有一個,不用自己洗衣,甚至連穿衣都有人幫著,他自然不會看上去和幾天前的爛酒鬼聯系到一起。相反,趙武離開奴市不過一天,就算是清洗過身體,但穿著不太合適的舊衣服,顯得不倫不類。比苟變差遠了,雖說兩人的長相都是野獸派的代表,可人靠衣裝馬靠鞍,外表讓苟變獲得了不小的優勢。
可惜他遇到的是趙武,一個不善言辭的關中大漢,開口就一句話:
“秦軍藍田大營中軍百人將,趙武。”
說話間,讓人難以想象的竟然冒出如同千軍萬馬的蕭殺之氣。
尤其是秦軍藍田大營中軍百人將的身份,更是讓苟變措手不及。
開什麽玩笑?
秦軍精銳的百人將?
什麽時候也被賣到俘虜營裡面,成了奴隸。這不可能。苟變腦子裡想到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如此,一個百人將,難道秦軍難道就沒有贖回去嗎?戰爭中的俘虜,都可以用糧食,牲口,甚至金錢來贖買。
就算是兩個死敵國家也是如此,尤其是對士族,更不會用如此手段故意羞辱對方。
“不可能!”苟變大喊道:“你怎麽可能是百人將?等會兒,唉唉……你怎麽就動手了?”
苟變心頭大急,可趙武的拳頭已經破風而至,不得已,苟變只能低頭躲閃,轉身騰挪之後,踢出一腳,雙方頓時你來我往鬥在一處。
四周都是叫好聲,基本上都是支持苟變的聲音。倒不是苟變這家夥人緣好,而是趙武是秦國人,在衛都,衛人沒有理由去支持一個外鄉人,而放著本地的壯士視而不見。
“苟將軍威武!”
“苟將軍霸氣!”
反倒是苟變試探過後的手動心頭越來越驚,他恐怕要輸。趙武的拳頭勢大力沉,卻沒有多少變化,都是直來直去的手段,不如他的花哨。可效果極佳,都是戰場上最有效的攻擊手段。每一次躲過趙武的攻擊,都讓苟變暗暗後怕。
這家夥太陰險了,讓他一身手段根本就沒有施展的空間就不說了。還逼迫他招式被打斷,別扭的難以言表。
原因很簡單,苟變將趙武看成比試的對象,而趙武將苟變當成了戰場上的敵人,兩人出手的目的不同。苟變是點到為止,趙武首要目標就是讓苟變失去反抗能力。雙方一來我往的交手,卻很少能夠碰到對方的身體。如果拖延下去,對於趙武是非常不利的,他在戰俘營被關押了至少一個多月,體力和身體都已經是極度虛弱的程度。高強度的交手,時間一長,他的體力肯定會跟不上。
但趙武根本就沒有顯露出著急的心思,
依然毫無破綻,他的選擇只有一個,攻擊,攻擊,繼續攻擊。 又是跳,又是躲閃,長年練武的苟變也感覺雙腿似乎有些沉重,這是他體系迅速消耗的征兆。
可為什麽趙武沒有任何反應?
一張面具式的臉上,依舊毫無表情,就像是木訥的秦人一樣,面對生死,如同是趕赴一場最簡單不過的聚會一樣。這樣的軍隊是讓人恐懼的,這樣的軍人也是讓人恐懼的。
不知不覺之間,苟變的行動有點凌亂了起來。但他還有點底氣,那就是他沒有性命之憂。趙武根本就不敢下手殺他,不管趙武是否是南家的棄子都一樣。而站在邊子白的立場上,更沒有殺他的理由。
或許邊子白對他心中不滿,這一點苟變倒是看得很透。
他將一個猜測的毫無根據的結果強加在邊子白的頭上,不僅僅是邊子白了,任何一個被如此‘陷害’的人都不會高興。就算苟變的本意是好心,可事到如今,苟變也知道了他的好心似乎辦了壞事。在衛國,邊子白能夠輕而易舉的獲得衛公的注意;他自然也能在齊國,獲得齊侯的注意;在魏國、楚國、趙國都是如此。
應征了一句話,有才華的人,走到任何一個地方都能收到發現。
之所以沒有收到發現,那是他本事還不夠大。
這無關於出身,無關於品德,無關於性格……
就像吳起,他能夠帶領兩萬魯國軍隊,將十萬齊軍打的落花流水,丟盔棄甲。要不是沒有接應,斷了補給,魯國的當權者也不喜歡他,擔心他帶著軍隊叛變,他甚至能夠在十年內將齊國磨死;殺妻殺子的吳起在離開魯國之後,在魏國一樣受到重用。因為吳起對於魏國給予的官職太小,讓他看不上,又去了楚國……
雖說,邊子白的才華不可能像吳起那麽妖孽。可邊子白才只有十五六歲,這樣年紀就能嶄露頭角,功成名就似乎對他來說並不難。
一愣神的功夫,苟變敏銳的感覺到似乎雙腿之間有一股子冷風,下意識的就地一滾,就看到一道殘影掠過,苟變嚇地臉都綠了。這招數粗俗的叫法是‘撩陰腿’,男人要是中招,很可能丈夫變公公。苟變大好的年華,正是食之滋味的年紀,可不敢葬送自己的幸福。趙武也許沒有殺他的打算,可絕對有廢了他的念頭。在地上接連滾動躲閃的苟變,好不容易找到機會跳起來,飛快的和趙武拉開了距離,氣急敗壞的叫罵道:“混蛋,你往哪兒踢呢?”
“還有沒有一點規矩,你大小也是個百人將,下手卻如此下作,不當人子!”
趙武有點轉不過彎來,直不愣鄧開口:“戰場交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難道留著機會給敵人殺死嗎?蠢蛋!”
“君子坦蕩蕩,你如此陰險,還敢狡辯?”
苟變差點被廢掉子孫根,哪裡還能冷靜下來,氣的跳腳,卻對趙武有點無可奈何。這家夥的體力似乎所剩無幾,可意志力讓人無解。秦軍一度窮到夜晚只能一隊人擁擠在一起,將各自的戰袍脫下來蓋在一起的地步。更不要說工藝精湛的武器,更是秦軍不敢想象的奢望。這樣的秦軍卻擁有旺盛的戰鬥力,並在春秋時期奠定了霸主的地位,不得不說,秦軍的意志力和忍耐力在各國都是第一等的存在。
說起來苟變內心也大為驚恐,難道上過戰場的人都如此瘋狂?
趙武忍饑挨餓都好幾個月了,身體能夠保留往日巔峰時期的一半已經是不錯了。可就是這一半的體力,讓苟變吃足了苦頭。
趙武皺眉道:“還打不打!”
“打個屁!”
苟變差點落下個跟丁祇進宮的命,怎麽能平靜下來?
尤其是看到趙武的兩個女兒一個勁地高喊:“爹爹威武!”
苟變就氣不打一處來,這幫混蛋,一個比一個猥瑣,他堂堂君子,感情是白瞎了自己的一腔熱情。跳著腳一溜煙的功夫就跑的無隱無蹤。
雲樓樓頂的平台上,這座帝丘城內最高的建築的主人子思越過兩條街,將苟變和趙武的比鬥竟收眼底。可惜他不懂搏殺,從骨子裡他是一個文人,而他身後半個身體的位置站著一個渾身都罩在鬥篷之中的人,唯獨讓人不安的是那雙如同毒蛇一般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苟變。
子思扭頭問道:“阿蒙,有沒有問題。”
“從趙武的架勢來看,是秦軍的手段。可惜苟變這家夥不成器,好幾次都有機會,因為怕受傷而放棄了進攻的良機。才導致越來越被動。要是一開始就下死手,躺在地上的或許就是趙武了。”阿蒙似乎在點評。
子思笑道:“苟變是你的徒弟,難道你就如此坐視不理。”
“算了,離開了朝堂,還有那麽多心思幹什麽?”阿蒙的聲音嘶啞,卻透露著異常的驕傲:“也不知道那個姓變得小子到底碰到了什麽好運,能趙武這樣的熱。”
“你畢竟是苟變的師傅!”子思似乎還想要勸解幾句。
阿蒙冷冷道:“我是一個廢人,是行走在人世間的孤魂野鬼,也不敢在人前露面,更何況是在熟悉的弟子面前?”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歎氣道:“再說了,我已經沒有能夠教授他的東西了。他接下來需要學的是在戰場上的搏殺,這些我教不了他,只能等他經歷生死,才會有所突破。可惜某不精通兵法,要是懂兵法,苟變似乎會更好一點。帝丘城內,估計也就王詡這老家夥有些手段。”
說不懂兵法是和兵法大家相比,阿蒙是驕傲的,他希望自己教出來的弟子是一流的人才,而不是一個勉強能用的庸才。
說到王詡,子思的心情更糟糕了,這是一個生冷不忌的老家夥:“算了,這老家夥的脾氣你又不會不知道,他隻教自己看得上的弟子。至於苟變……恐怕機緣未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