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城,子思相府。
苟變坐在子思的對面,小心翼翼的偷著眼前這位在衛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人物。其實,他們之間很熟悉,關系也很近。甚至子思將苟變當成子侄一樣看待,可就算是子思再喜歡苟變,在禮儀嚴謹的衛國,一個小輩對著長輩不停的打嗝,也是不被允許的。
子思搖了一下左手邊的鈴鐺,仆人恭敬在門外:“送一碗熱湯過來。”
湯,其實就是熱水的意思。
喝熱水化嗝也是不多的辦法之一。
苟變不好意思地訕笑道:“可能是在小白家裡吃多了幾碗飯。等會兒,等會兒就好。”
子思一臉憂鬱,自從年紀大了之後,尤其是在弟弟托付苟變給他之後,他發現自己似乎一直處於後悔和再試試看的惡循環之中。他不會是看走眼了吧?弟弟子蒙不會也看走眼了吧?他倆的一世英明不會毀於一旦吧?
苟變這混帳小子根本就不是什麽棟良之才。而是一個真實的,如假包換的酒囊飯袋?
苟變剛開口,咯噔一下,竄出一股子魚頭豆腐湯的味道,尷尬地低著腦袋不說話。子思歎氣道:“繼續說。”
苟變這才開口:“我已經按照你的吩咐和邊子白說過了,南氏如果逼迫他就范,子氏可以提供奧援。可邊子白似乎並不需要我們的幫助。他說,衛公有衛公的規矩,南氏想要破壞衛公的規矩來控制他,恐怕辦不到。”
“就這些?”
“就這些!”苟變肯定道。
“邊子白說要用衛公定下的規矩來對付南氏,你不會是聽錯了吧?”子思在府邸的書房裡,坐著聽著苟變帶回來的消息,一臉的不可思議。
對抗一個在衛國根深蒂固,連國君都忌憚的家族,邊子白卻卻表現出完全在掌握中的自信,這讓執政衛國多年的相國子思忍不住懷疑,不會讓王詡說準了吧?
邊子白的才華在子思看來對衛國並非是不可或缺的,但是才華是一回事,可控制人才,掌握人才,聚集人才,是他作為政治勢力首領必須要考慮的問題。他不可能接受一個人才眼睜睜的落入地方陣營的結局。
沒錯,子思和南氏那群一心巴結魏國的家夥不對付。衛國是衛國,魏國是魏國,魏侯怎麽可能僅僅只是因為衛國接受魏國的霸主地位就一心一意的幫助衛國?這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沒有吞並衛國的心思,魏國根本就不會幫著衛國防禦趙國,還出征齊國。這裡面,付出和收獲完全不對等。
在子思的估算中,魏國現如今是養著衛國。等到魏國因為國力虛弱,或者需要飛速增強國力的時候,吞並衛國勢在必行。這是架在衛國所有公卿頭上的一柄利劍,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落下來了。這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魏國真要是沒有一點企圖,連衛公都不會相信,更不要說子思了。
年紀不算小的子思,精力已大不如前,反應有點跟不上苟變的描述。可衛國的局勢,表面上看風平浪靜,可實際已經是覆滅在即的懸崖邊上,稍有不慎,就將萬劫不複。垂垂老矣的衛公姬頹已經胸無大志,反正只要他不是衛國的末代國君,他不在乎死後的洪水滔天。再說了,面對強大的魏國,衛公姬頹根本生不出一絲一毫的反抗之心。就衛國這副鳥樣子,根本打不過。就連魏國的新兵組建的軍隊……恐怕也打不過。
可以這麽說,衛國是一艘船板都爛透了的,
到處是窟窿的破船。 而子思,要駕駛這艘破船,在不就將來就會到來的狂風巨浪中,盡量讓衛國這艘船不沉沒。其難度可想而知,子思自認為自己的才能無法做到,但不做的結果是更糟糕。所以,他才會將希望寄托在苟變這個沒有多少名氣的武夫身上。
窮兵黷武不是衛國能夠接受的,但起碼的自保是衛國迫切需要的。
除此之外,子思需要不斷的壯大自己政治盟友的實力,積累更多的人才。邊子白的年紀很小,嶄露頭角恐怕也說不上,但不可否認的是這家夥是個聰明人。是聰明人就好,就怕我軍太愚蠢,沒打仗就嚷嚷著要投降,享受戰俘待遇。這在衛國不是沒有,而是有很大的群體有這種念頭。
至於子思聽苟變說,邊子白準備用衛公的規矩讓南氏死心。
這一點,子思恐怕是不會相信的。
衛公有規矩嗎?
子思搜腸刮肚的想了一陣,也沒有找到答案。顯然,邊子白有另外的打算,而這個打算靠苟變這家夥去刺探,恐怕沒指望了,人家根本就沒有告訴他的想法,說白了就是不信任他。國相子思也是人老成精的人物,他看不到任何邊子白要臣服權貴的跡象。這一點,他很欣賞。人才,要是骨頭都是軟的,那還是人才嗎?那是狗腿子而已。看著挺著肚子大喘氣的苟變,他氣不打一處來,因為苟變和邊子白的關系比較近,他才生出了讓苟變去不停試探邊子白的念頭。
想法很好。
但結果讓他無語。
老夫是讓你去當間諜的,你卻傻乎乎的吃光了邊子白家的小米飯,讓主人餓地要發瘋的飯桶,簡直就是不當人子。
越看,心頭越生氣的子思實在忍不住,指著門口對苟變怒道:“滾,你給我滾。”
苟變已經習慣了這種模式,事實上,他的老師子蒙對他的態度更加粗暴。反應迅速的消失,然後再探頭探腦的在書房門口眼巴巴的看著子思。
子思仰著頭,心說:“老夫上輩子是欠你的!”卻又無可奈何道:“有什麽話快說。”
“那個……老師是不是回來了?”苟變期許的問。
子思臉色稍霽,至少這狗東西沒有忘記他還有個老師子蒙,也就是子思一奶同胞的親弟弟。緩和了一下語氣道:“沒錯。”
“那個……”
“他現在不想見你,給你找了個司馬的差事都做不好,還有什麽臉面去見自己的授業恩師。這幾天你繼續去盯著邊子白這小子,看他如何輕易解決南氏的手段。”子思不假辭色道,苟變臊眉耷眼的離開,背影有些落寞,連子思都看著有點不落忍。
子思絕對想不到,苟變這家夥一出了相府,拍著胸口暗暗呼驚。面對大老爺越來越重的官威,他竟然有種要拔腿就跑的衝動。 總覺得子思有點杞人憂天的惶恐,深怕衛國要被滅了。可衛國被滅了,誰來統治衛國,子思還不得當大官啊!沒道理跟著衛公一起去倒霉的啊!衛公……衛公喪失了衛國,對於衛國的士大夫來說又不會有什麽損失。在魏國繼續當官,唯一的不利之處就是可能官不會那麽大了。
要是讓子思知道苟變都長了這等大孽不道的心思,恐怕一棍子打死他的心思都有。
隨後的幾天裡,放鴨子的公孫鞅霸佔了邊子白家的馬車。
原因很簡單,院子太小,門口也太小,停不下馬車。只能便宜了公孫鞅。
於是每日大清早,公孫鞅都會在朝食之前抵達邊子白的家裡,混一頓早飯。而且,就公孫鞅風雨無阻的態度,恐怕已經是賴上了他家了。他歪著頭想,是不是將公孫鞅的夥食費也收一波?
另外一個不速之客就是苟變。
他雖說也是和公孫鞅一個點出現在食肆的大門外,卻和公孫鞅精神奕奕的表現完全不同的是,苟變完全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打哈欠,挖鼻孔,扣眼屎。每當這時,公孫鞅的內心是崩潰的,有潔癖的他會想到待會兒要和苟變這樣的邋遢鬼一起吃飯,至少會少吃兩個燒餅。
經歷過幾次失敗的勸解時候,公孫鞅學乖了,他給苟變準備了洗漱水用品。
內心極度別扭的公孫鞅會在苟變坦然接受他的準備之後,扶著路邊上的樹愁苦的撓著樹皮,這到底算是怎麽回事?
他可是喜歡的是女人啊!
會不會被誤解!
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