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看到了看守婦人欲言又止的遲疑,邊子白輕笑道:“不方便的話,我就不進去了。”
從內心深處來說,邊子白不喜歡奴市的一切,包括奴隸。世界上有很多可悲的事,可最可悲的不過於把人不當人看,而奴市所做的一切,都是基於此。
“方便,方便,怎麽會不方便。”
管事當利面對邊子白是巴結的嘴臉,可對婦人卻沒有這等好臉色了,沉下臉呵斥道:“還不去準備!”
進入小院的那一刻,並沒有給人一種高人一等的感受,反而是很沉重的壓抑。似乎從地下都有一個個冤屈的亡魂,伸出虛無的手掌,想要將院子內一切的生靈都拉到地府去陪葬。白圭砸吧了一下嘴,並沒有感受到人性被踐踏的可悲,他永遠也不會成為邊子白那樣的人,也不會有他那樣的心思。
可實際上,邊子白並不比白圭高貴多少。他之所以會來到奴市的這處小院,完全是因為他要來購買奴隸。
他是一個潛在的奴隸主,並不是一個道德君子。
一處房子的門打開之後,裡面黑洞洞的,站在外面根本就無法看清屋子裡的情況。路縵卻毫無畏懼,抬腿邁進了屋子,白圭緊跟著想要進屋,卻沒想到被路縵一腳給踢出來了,在院子裡如同陀螺一樣打了兩個滾之後,趴在地上裝死。
太丟臉了!作為一個男人,被一個女人打本來就很丟臉,問題是那個女人似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自信蠻力過人的白圭踢兩個跟頭,這已經超越力量的范疇。這讓白圭百思不得其解,邊子白似乎看到了一些,覺得不太合適,站在院子裡說道:“我就不進去了,讓縵姐自己選吧。”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白圭很受傷,竟然沒有人扶他起來,趴在地上也不太舒服,臊眉耷眼的自己爬起來。
嘴裡嘟噥著一大堆零碎,罵人是不太可能的,主要是解釋,意思不外乎於:自己沒有看清路,被門檻給擋住了之類的。
忽然聽到屋子裡有人開口了:“就她們倆個。給她們穿上乾淨的衣裳,洗漱乾淨了送出來,屋子裡太憋屈,讓人難受,我在院子裡等著。”
說完,路縵似乎一刻都不想停留,出了屋子。看白圭的那一刻,還不忘給了一個警告的眼神,此處無聲,卻勝似有聲。白圭仿佛清晰的聽到路縵在他耳畔說了一句話:“你給我小心點。”
而邊子白卻在院子裡的石桌邊上和管事喝著冰飲,天南地北的說著見聞。管事的聽的多,開口的少,似乎隻帶著耳朵,根本就沒有帶嘴而來。
見路縵出屋了,邊子白站起來問道:“選好了。”
“選好了。”雖說日頭高照,初夏的正午陽光炙熱卻不會讓人煩躁,可路縵的心頭卻如同壓了一塊寒冰,渾身在打顫。嘴唇也有些發白,眼神甚至帶著不經意的驚恐。往日的潑辣和自傲,早就不知道去了哪裡?
“怎麽會有這種地方?”
邊子白尷尬地笑了笑,顯然路縵也沒有經歷過奴市的殘忍。想要解釋,卻已經不用多說,從屋子裡送出一卷破敗的涼席,席子捆綁著,卻露出了一雙青灰色的腳丫。就算是大大咧咧的白圭仿佛也被掐住了喉嚨,咕嚕嚕了幾聲,就是說不出話來。
管事的著腦不已,就像是一個自認為體面人的高階級人物,在接待貴客的時候,手下的人給他丟臉了。
邊子白隨口問道:“經常發生嗎?”
“不,
不經常。”管事失去了原本淡定從容的舉止,語氣慌亂了起來:“不過這一行就是這樣,總是有些人認不清狀況,做出一些大家都很失望的事。” 邊子白並非是緩解尷尬,而是隨口一說,管事卻輕輕松了一口氣。很默契的閉口不談那個逝去的生命,可能是一個少女,或者是一個青年女子,在面臨無法承受的羞辱和境遇的那一刻,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
當然也不排除疫病。
急症。
總之,這個時代的人命不值錢,人也很沒有尊嚴。
等待是短暫的,當掌管小院的婦人領著兩個惶恐不安卻出落精致的少女出來的那一刻,邊子白愣了一下,隨後笑了起來:“是雙生子。有名字嗎?”
不得不說,廣場上的奴隸和小院之中的差的實在太遠。兩個小女孩看著雖有些面黃肌瘦,可眼睛很漂亮,很有神。骨架勻稱,正是在長身體的時候,如果營養補充跟得上的話,會是一對難得的美人胚子。
唯一出乎邊子白預料的是,在奴市的廣場上,商人如同看牲口一樣的眼神,隨處可見的抬價競價。在小院之中卻根本就不存在。甚至只有一波客人走了,才會接待下一位客人。拍賣這樣的事,竟然毫無蹤跡可尋。顯然是不存在的。想一想也對,拍賣是西方的舶來品,國人並不喜歡拋頭露面,尤其是有錢有身份的貴人,更是如此。
“貴客是尊貴的人,她們就算是有名字,肯定粗鄙不堪,還請貴客賜名。”婦人臉色慌亂,她似乎也感覺到了管事情緒上的不悅,得罪了管事,她一個在家族毫無地位的奴仆的日子就要更加難過了。
白圭很自覺的恢復到了管家的身份,開口詢問:“價幾何?”
“二萬中布一個。”
白圭剛想開口覺得貴,卻沒想到邊子白點頭應下了,明日帶人來拿錢。貴人是不會隨身帶著大量的金錢的,也只有商人,暴發戶才會在身上帶著錢幣這等累贅。就算是金餅人人愛,貴族的體面還是不允許他們隨身攜帶任何有違風度的東西。
管事的根本就沒有異議,反倒是婦人有點躊躇不安,輕聲道:“這是公叔貴人也要的兩姐妹,我怕。”
“公叔家族已經不是在朝歌時的公叔家族,在帝丘,這就是個破落戶。他要來鬧事,就讓他來找我。”管事顯然在南家頗有地位,面對一個衰敗的公叔家族,他還真沒放在眼裡,語氣頗為強硬。
“還有一個要求。”婦人雖說見管事心生不悅,可她也知道她手下的這對雙胞胎貨物脾氣撅著呢?
打罵肯定是沒有效果的,還扛餓的很,用對付女奴的常規辦法一點用都沒有。就算是在後世,名氣再大的商人都不願意自己賣出的商品動不動就售後,更不要說奴隸商人了。奴隸主的售後肯定是最麻煩的。
傷主人。
買回家就要尋死。
心懷仇恨,主人要求退貨。
……
在奴市管事腦門青筋暴起之前,邊子白卻顯得非常平靜,詢問道:“我能問一下原因嗎?”
“唉,是爹爹。”
其中一個小女孩怯生生地開口,說完,小臉嚇地煞白。
邊子白扭頭看向奴市的管事,後者也不知情,他哪裡會對奴市的每一個奴隸都了如指掌?基本上就是客人來了,高貴的客人他親自陪同,普通客人連進入小院的機會都沒有。不過奴市這麽大,自然有知道的人,招呼過來之後,詢問一番,才知道兩個少女的身份,隨即臉色有點不安:“你確認是……”
“大老爺,這兩個小娃是和秦國的戰俘一起送來的,是魏國在河西戰場的戰俘。購入日期和身份都非常清楚,您看。”
管事的陰沉著臉,猶豫了一會兒,對邊子白苦笑道:“貴人,能否換兩個女奴?這兩個人有點問題。”
“是因為他們的秦人身份?”邊子白也挺好奇,似乎老秦人在戰國初期的口碑不太好啊!
管事的一臉無奈:“秦人脾氣暴躁,難以管束,如果是女奴還好一點,可要是大人的話,有點危險。尤其是武夫,秦人粗鄙暴躁,很難馴服。”管事想了想, 擔憂道:“貴人總不想被一個心懷仇恨的秦國武夫惦記上吧?就算貴人身手了得,可難免有疏忽的時候。真要出事了,小人可擔待不起啊!”
說邊子白身手了得,這絕對是給他臉上貼金,他還不知道自己的拳腳恐怕連街頭的健婦都奈何不了。這時代的人真不知道吃什麽長大的,簡直強壯的非人。更不要說在單兵力量最為強大的秦兵了。邊子白還真有擔心,一個強大到自己都奈何不了的手下,等於是一個小孩養了一頭老虎,誰也不知道結果如何。
“縵姐你看?”
“我就要她們。”路縵自從進入關押女奴的屋子之後,臉色一直很不好,她再也不想進入那間讓她恐懼的屋子了。
尤其是看到兩個小女孩眼神中的絕望,估計愛心也開始泛濫起來。
邊子白隨即點頭,看向了兩個小女奴問道:“除了你們的爹爹之外,還有其他親人要我一起買嗎?”
兩個小女孩齊搖頭,原本驚恐不安的如同被人群圍觀的小鹿,如同回到了鹿群之中,雖不敢說話,但舉止卻正常了很多。
邊子白歎氣道:“帶他們的父親過來吧!”
“貴人!”管事咬了咬牙,只能應下,對於他來說,能得罪的人很多,但絕對招惹不起讓國君和相國都關注的人才,邊子白很不巧的就是這一類人。只要破財免災的心思來自我催眠:“貴人要是真看上了她們的話,價格上收一半,兩個一起半價,只要兩萬中布。”
“大人呢?”
“大人是添頭,送的,不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