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貨，如果僅僅是一項技能，在任何時代恐怕都無法成就太大的事業。

這不是故意貶低吃貨，而是因為吃貨需要耗費人生中大量的精力去研究食材、烹飪技能、時令特產等等。而一個人一生的精力是有限的，某一方面強一點，那麽在其他方面就恐怕會弱一些。

但邊子白的吃貨經歷有點特殊，他是實在吃不下戰國貴族的標準口糧……

屬於無奈之舉。

這時代的主食基本上都是煮不爛的小米飯，或者是黍米飯。這種食物有一個很大的特點，乾。乾到一粒粒都像是小石子似的。扒拉一碗小米飯的話，就連邊子白這樣年紀的年輕人，也會經常被噎地翻白眼?

可以想象，這個時代能夠過到70歲的老頭子有多麽不容易了，其難度不亞於逆天改命。就為了吃一口順溜的，難道也錯了嗎?這也是為什麽孔子要說:“膾不厭細，食不厭精。”因為只有這樣，似乎才能活的長久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家裡人根本就不敢讓他們吃小米飯，而是用面糊代替，但是稀的有一樣不好，就是飽起來快，餓起來也快，也是麻煩。

很簡單的解釋就是，戰國時期的吃飯，是生存;而邊子白將吃飯提高到了生活的境地。

這也是每一個品嘗過白圭蹩腳廚藝的人都仿佛有種之前的年月，他們都白活了一般的痛恨和空虛。

翌日，內史府。

宮掖裡提供的食物，說不上多精細，但至少比外面街頭上的食物材料會好一點。也僅僅是好好一點而已。一樣會有夾在米粒中的小石子，一樣都是以將食物煮熟為目的。當然，國君和嬪妃們吃的會好一點。

可要說多好，還真沒辦法說。先秦，乃至秦漢時期的食物，太過粗糙，那是顯而易見。比如說東漢末年的漢靈帝，窮奢極欲，夠敗家了吧?可他享受的食物也就是燒餅，說出來都沒臉見人。

當然，接受不了宮廷饗食的官員也不用擔心，公卿這等高官，國君有特殊關照，至於其他官員和府吏實在不想吃宮廷提供的免費食物，可以自己帶。有人自己帶，就有人吃免費的食物。仲叔牙就是這麽一位，他的出身不好，勉強算是個破落貴族，根本就撐不起排場。

再說了，仲叔牙覺得吃免費的食物也挺好，不要錢，還管飽。

一頓飯吃一碗飯算是墊底，吃兩碗小米飯算是半飽，吃三碗以上才能舒坦地摸著肚子有滿足感的大胃王大有人在。這個時代人們肚子裡少油水，基本上各個都是大肚漢。尤其像是仲叔牙這樣練武的人，飯量更是驚人。

筷子飛快的在碗邊劃拉，不一會兒的功夫，壓的滿滿的一碗小米飯就下去了一小半，仲叔牙喝了一口菜湯，長舒一口氣，說不出的滿足。然後，繼續劃拉缽頭大小的飯碗內的小米飯。

內史府的官員都是挑食的主，從內史令邊子白開始就如此。以至於，每日宮廷給內史府準備的食物，至少能多處十幾來份出來。可即便如此，這些食物也能在頃刻間被吃光。別看仲叔牙是個官，可在宮廷裡當官，來頭大的有的是，他誰也管不了。

就連吃飯的時候，也有人和他搶。

當然，邊子白也不是沒有表示過，讓他吃白圭提供的食物。可是被仲叔牙拒絕了，他看似不聰明，但很識趣。邊子白已經幫了他很大的忙了，要是平日裡連吃飯都要佔便宜，這就真的沒臉沒皮了。

哢嚓……

忽然，吃的歡快的仲叔牙愣住了，他感覺到嘴裡似乎有石頭崩掉的聲音。還有牙齒脆裂的響聲。

當他看著手心中一顆其貌不揚的石子，還有半顆半黑不白的牙，傻傻地發呆。

“什麽了?”

“磕到石子，牙碎了半顆。”

有人問，仲叔牙如實回答。吃飯遇到的意外多了去了，磕到石頭子是最普通，也是最常見的事了。

“這個……”仲叔牙忽然哈哈笑起來:“某吃地太快了。”

看人磕掉牙的熱鬧太小，衛國人很少有圍觀的。可是在官舍裡，閑人太多。於是就一言一嘴的說了起來。

這幾日，邊子白一直在看仲叔牙的表現。沒辦法，邊子白身上可是背著任務。而這個任務的最終受益人是仲叔牙。可能怎麽說，有點缺德了。但不出意外的話，只要寇氏回到仲叔家，然後順利生下一個小子。仲叔牙的發達日子就不遠了。甚至可能在太子訓當政時期，一躍成為中大夫也不是不可能。

畢竟，太子對仲叔牙賞賜的更多，他的兒子就得到的更多。

如果是……女兒。

太子多半不會太關注。

“嚴不嚴重，需要回家休息嗎?”邊子白走到仲叔牙的邊上，心頭飛快的算計著，牙齒掉了，不太嚴重。但是怎麽說的嚴重一點呢?

這很重要。

更重要的是，讓仲叔牙意識到關乎性命的重要性，然後去‘神醫’哪裡再一次受到打擊。

“可一點都不疼啊！”仲叔牙很迷茫，飯裡有石頭子，磕到牙了，這算是重病?仲叔牙有種恍惚的錯覺，似乎聽錯了，而跟著過來的南卓也一再點頭，傷到骨頭了。

如果有人問，牙齒是骨頭嗎?

答案是肯定的。

可問題是，通常的傷到骨頭，伴隨有很嚴重的結果，比如說，手腳斷掉，臥床不起之類的嚴重症狀伴隨。可牙齒掉了，在這個時代來說，真不算是什麽大事。尤其是年紀大的人，經常會碰到這種倒霉事。就算是後世，也沒這種說法。

仲叔牙迷茫地抬起頭，一個是學究天人的中大夫內史令，一個是公卿之子南卓。都是身份高到需要他仰望的存在。

說這話，連南卓都開著開玩笑的口吻。可沒曾想，邊子白卻很重的點頭，正色道:“找個醫師看一看。”

南卓一臉古怪的反應，他雖然也知道哄騙仲叔牙去就醫很重要，但問題是仲叔牙這家夥是武士出身，身體壯如牛，讓他看病本來就不容易。南卓的計劃是讓周通親自出馬，最好是在接頭偶遇，然後用騙子的手段讓仲叔牙相信，自己病了，而且很嚴重。

可牙磕了?

算很嚴重的病嗎?

仲叔牙更是緊張不已，同時很糾結，他發現自己和南卓、邊子白這樣的高人，說不到一塊兒去啊！

軍隊的夥食比內史府不知道要差了多少，他手下的士兵也偶爾會遇到這樣的倒霉事，一個個不都活的好好的嗎?

可邊子白搜腸刮肚的想了一會兒，扭頭詢問:“《素問》篇中說過，腎為先天之本，腎，主骨，其華在發，開竅於耳及二陰。”

這話的意思就是，腎好一切都好，腎的精華可以通過頭髮來判斷，五行主水，同時又主管了人生育的功能。在身體的表現來看，最容易判斷的是骨頭。

而牙齒是骨之精華……

南卓驚呆了，他隨口一說而已，完全是開玩笑的調侃，根本就沒有往深處想。可就這麽一句‘傷到骨頭了’，卻讓邊子白聯想到醫典來印證，仲叔牙腎不好。這是讀書多的好處嗎?就連南卓也開始羨慕起邊子白的學問來。

《素問》?

似乎南卓也聽說過，但是《黃帝內經》，就連大宗伯府邸都沒有。南卓自喻為一代天驕，至少在衛國是如此。可面對邊子白的時候，經常會信心受挫，自我懷疑。不過這一次，南卓恨不得給邊子白挑起大拇指，高聲讚道:“好！”

說的太好了，可仲叔牙卻是一副懵懂無知的樣子。

南卓雖然沒有看過《素問》，更沒有機會研究。但是通過文字解釋內容的能力還是有的，仲叔牙聽完了南卓解釋之後，表情簡直就是嗶了狗的驚悚。

在知識掌握在少數人的手中的時候，真理也就掌握在這些人手中。仲叔牙有心反駁，卻根本就不知道從何說起， 感覺就像是被掐住了喉嚨，肚子裡有一大堆的話要說出口，臨了到了嘴邊，只能豁開大嘴做癡呆狀。

良久，仲叔牙才憋出一句話來:“可是某以前的士卒吃飯的時候也經常會磕到牙，他們很多年紀都不大。”

“先天不足而已！”邊子白武斷道。

南卓附和:“母體中受損，可謂先天不足。”

仲叔牙簡直就嚇傻了，他低頭看了一眼還有半碗的小米飯，心頭流露出的不同以往的惋惜，而是情緒低落的沮喪。

先天不足，是早夭的通常解釋。

仲叔牙就算是再傻，也會寫自己的名字，識字好幾百，也明白這句話的真正含義。而平均壽命只有三十多歲的時代裡，英年早逝在正常不過。而他已經快奔四的中年人了，總不該認為自己是先天不足的症狀吧?

不是先天不足，就是有病。

仲叔牙驚恐的張望，他有病，自己卻不知道?這種感覺宛如絕症患者被親友瞞著的大恐怖，仿佛眼睛一閉，再也醒不來了。

良久，仲叔牙哀歎道:“大令，某到底身患何疾?”

“不算是疾。”邊子白隨口道:“本官也不是醫師，不能冒然下判斷，去找個醫師看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