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邸內,只要身份夠高的人,都被公子梁囑咐過,他有一個大哥,是一個暴脾氣,好面子,喜歡和人動手比武,下手沒輕沒重,且力大如牛……
可以說,公子虔在抵達帝丘之前,就被自己的親兄弟給賣了個乾乾淨淨,名聲徹底壞了。
見到公子虔有異動,苟變立刻緊張了起來,拉著孫伯靈攔在了身後,然後半蹲著死死盯住公子虔,防備他暴起傷人。
讓苟變猝不及防的是,公子虔竟然嗷的一嗓子,哭開了——
“穆公啊!你的子孫受到了屈辱,卻沒有能力去血恥!”
“穆公啊!你的子孫給你丟人了,卻找不到榮耀的路!”
“穆公啊!你的子孫絕望而無助,卻看不到希望的光!”
……
苟變吸了吸鼻子,他覺得很有意思,公子虔竟然輸給了孫伯靈之後,竟然委屈地哭了起來。這個結局別說他了,估計連他親弟弟公子梁都無法想象。平日裡那個如同野豬一般嗷嗷叫喚的大哥,會委屈地趴在地上哭地如同一個無助的孩子。
這還是秦人的公子嗎?
“公子虔,其實你已經不錯了。苟變剛學會軍棋推演的時候比你還不如呢?”孫伯靈於心不忍的寬慰著。
可是護住他的苟變覺得自己很受傷,大師兄的良心被狗吃了嗎?你這可憐一個外人,也不至於來貶低我啊!虧我還以為公子虔因為丟了臉面惱羞成怒要動手,自己還將孫伯靈攔在身後。你都忘記了我對你的好,難道良心就不會痛嗎?
公子虔早就沒臉見人了,輸給苟變他還情有可原。畢竟苟變對軍棋推演比他熟悉,而且也是帶病的將領,至少經驗不會差太多。雖說是個衛國的將軍,意思差了挺多,可是衛軍孱弱,與指揮的將軍有什麽關系呢?
這是衛人骨子裡缺少了血性,衛國的國君沒有樹立一個國君的榜樣。
與衛國的將軍毫無關系。
這不能說明衛國將軍的實力一定就不如其他諸侯國的將軍。
再說了,普天之下,除了孫武子之外,還有那個帶兵的將領敢拍著胸口表示,自己一定比吳起強?
沒有。
一個也沒有。
就算是孫武子也不敢保證,在戰場面對吳起,獲取勝利的一定會是他。
而吳起就是衛人,他地成就,足以說明衛國的軍將並不差,弱的是一個國家的基石而已。根子都爛掉了,還奢談什麽輝煌?
公子虔哭得很傷心,一來,河西之戰雖然他沒有經歷過,但是他確實感受過那場對秦人不啻於是噩夢的戰爭有多麽可怕。五十萬秦軍,最後回到故土的只有不到三十萬人,二十多萬秦軍就倒在了河西的土地上。
他的父親贏師隰每每想到秦國在此戰之後一蹶不振,甚至面臨國家崩潰的那一刻,心如刀絞。
贏師隰雖然被自己的叔叔奪走了國君之位,不得已才流落魏國。但是當河西之戰如火如荼的時候,贏師隰的內心是很複雜的。他希望秦軍能夠擊敗魏國,但同時又擔心勝利之後的秦軍會讓他叔叔的威望大漲,從而徹底斷絕他回到秦國的希望。
可就算如此,他也更希望秦軍獲取勝利!
這一點,公子虔也是如此想的,可惜戰爭最後沒有讓秦人看到希望。甚至魏軍武卒一度攻擊到了秦國的腹地,直接打到了渭水邊上,秦國覆滅也在旦夕之間。幸運的是,文侯對於偏僻的秦國沒有任何興趣,反而將魏國的軍事重心放在了中原。
相比貧瘠窮困的秦國,中原的富庶才是魏國最希望佔領的地方。在魏國的戰略重心東移之後,中山國就成了魏國武卒最好的試金石。
就這樣,秦國獲得了好不容易的喘息機會。贏師隰回到秦國之後,更是休養生息,期待國力恢復的那一天到來。但是國內封君實力太強,以至於讓他無力積蓄國力,只能苦苦支撐內部並不團結的秦國。
而秦公父子引以為傲的基礎就是,秦軍是虎狼之軍,善戰而勇,這是秦國最後的一點底氣了。可是當他和孫伯靈用軍棋推演之後,他才發現,自己指揮如同虎狼一般的秦軍,卻被一個小孩子切瓜剁菜般輕易的收拾了,他和他的秦國還有希望嗎?
這也是公子虔痛苦的地方,導致他內心奔潰的原因。
苟變見孫伯靈的勸解毫無用處,公子虔依舊嚎地院子裡雀鳥驚起,驚天動地的樣子,忍不住低聲對孫伯靈道:“大師兄,好像你剛才玩過了。”
“大師兄!”
公子虔猛然打了個激靈,他狐疑地抬起眼,看向苟變。
苟變訕笑道:“那個,孫伯靈是我大師兄。不過也不能算是大師兄,我不過某不是邊子白的弟子,算是在他跟前學習兵法,某另有名師。不過伯靈是子白的入室弟子。”
“他的老師是……”
公子虔抹了一把眼淚,他忽然發現自己好像是被苟變坑了。這家夥濃眉大眼的,看著一副敦厚老實的模樣,可肚子裡滿滿的都是陰謀詭計,壞的很。
孫伯靈正身走上前一步,恭敬道:“家師邊氏,名諱子白,乃楚王族。”
邊子白?
公子虔怎麽可能忘記,就在最多兩個時辰之前,邊子白還一臉嫌棄的告訴他,你們可以走了。明顯是看不起自己啊!可當時自己恨得牙癢癢,礙於兄弟公子梁的面子才強忍住了。一轉眼,才發現邊子白竟然有如此本事?
這讓他說什麽好?
但是,公子虔還是無法接受被一個小孩子欺負的結果,尤其是他發現依靠自己的智力幾乎沒有獲勝的希望,氣惱道:“可是他不過是個童子,孤乃秦公之子,少年掌軍,戰場奪旗,卻在軍棋推演之中被童子羞辱,還有什麽臉面苟活。”
苟變嚇了一大跳,還以為這家夥要尋死,頓時攔著道:“公子虔,你以為就你家學深厚?孫伯靈是孫武子嫡玄孫,家學淵源,你不如他,有什麽丟臉?”
這個結果讓公子虔沒有預料到,可是還是不敢肯定,問:“是齊人出仕吳國的大將軍孫武子是爾何人?”
“正是家祖!”
說起自己的老祖,孫伯靈自然不能讓苟變在邊上添油加醋的胡說八道。將三萬,天下無敵,這也就是孫武子能夠做到了。他的江湖地位,已經不需要有人在邊上吹捧功績和名望了。只要不是住在鄉下的小貴族,能有幸進入公族學堂的貴族子弟,都應該知道孫武子的傳奇。而且作為孫武的子孫,任何一個孫氏子弟都與有榮焉。
敗給孫武子的子孫,公子虔多少找到了一點安慰。
隨後看向苟變的眼神也充滿了不屑,問:“你也不是他的對手吧?”
這話很難回答,說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反正就有點豬八戒照鏡子的不堪,裡外不是人。苟變愕然,他忽然想到邊子白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好人難做。尤其是碰到那種不知好歹的家夥的時候,更是好人難做。而公子虔在苟變的心目之中,正是不知好歹的代表人物。
在府邸裡呆是沒辦法呆了,公子虔找了個由頭,要出城去安頓一下跟他來的秦軍。
是否找到了安營扎寨的地方,有沒有鬧事。
臨出門的時候,苟變看到一個白發童顏的耄耋老者施施然從街上走進大門,苟變急忙背轉過身,卻渾身不自在的有轉了過來,對老者躬身施禮。
後者卻很不耐煩地冷哼了一聲,揚長而去。
面對如此不通情理的老頭,公子虔有種和苟變在一起被輕視了的不快,嘀咕道:“這老頭是誰,好大的架子。”
“慎言,長者的耳朵靈著呢。”苟變輕聲製止了公子虔的抱怨,他也是有苦說不出。路過的正是路縵的父親列禦寇,列神仙。天下有數的大名士。這位老人家到任何一個諸侯國,國君都要屈尊紆貴親自來迎接的主,就算是公子虔貴為秦國公子,可真要是詆毀了列禦寇,不說別人了,他爹都要揍他。
列禦寇看不慣苟變,主要是因為苟變曾經追求過路縵一段時間。雖說路縵根本就沒看上苟變,但也讓列禦寇心情很不爽。他是天下有數的名士,你苟變豬狗一樣的東西,竟然癩蛤蟆吃天鵝肉,娶列某的獨女?
狗膽包天!
這才是列禦寇對苟變不假辭色的原因。就列禦寇的女兒,可以嫁給名士,也可以嫁給封君,甚至國君也不是不可以。但唯獨他不能接受商賈之子的苟變對自己的女兒有想法。這或許在後世很多人都不能理解,但在當下,階級鴻溝是無法填補的一道天塹。
苟變長歎道:“公子,你別亂說話,他是列子,列神仙。”
“是他?”公子虔頓時驚歎道:“當年我父多次想要尋訪列師,終未能如願,沒想到他竟然在帝丘?難道他就住在附近,來串門?不過我聽說列師脾氣甚好,且有容人之量,怎麽會和你一般見識呢?”
苟變幽怨道:“苟某運氣不佳,這兩年盡遇倒霉事。至於列師對小子不假辭色,錯在小子。至於說列師為什麽會出現在府邸,主要是列師獨女,不日將許配給此間主人。”
他能說什麽,不知者無罪嗎?
這也太給自己長臉了,苟氏不過是低賤的商人之家,怎麽敢高攀名士之女?
公子虔之前即便對邊子白的才華有所了解,但礙於對方的年紀,就算是不恥請教,也有點抹不開嘴。就算是邊子白的大弟子孫伯靈的身份有所加分, 還不足以讓他徹底折服。楚國王族怎麽了,難道他就不是秦公之子了嗎?
可是加上邊子白的老丈人是列禦寇,分量一下重了很多。
公子虔摸著下巴幽幽道:“苟變,你說我拜師邊子白如何?”
這位到底是哪裡不對勁,怎麽想一出是一出?拜師邊子白有多難,你難道不知道?好吧,公子虔確實不清楚。可是苟變知道他能夠在邊子白門下學習兵法是多麽的不容易。他老師子蒙當初可是求過邊子白,對方也沒有答應。只是答應給苟變學習的機會,至於能夠學到什麽樣,就看苟變的悟性了。
他可沒有孫伯靈,孟軻的好命。
一出現在邊子白面前,就被邊子白認定為弟子,收入門牆。
再看公子虔,這位的才智恐怕不比自己強多少,加上脾氣很壞,一切大貴族身上的壞毛病幾乎都有。傲慢,輕視,剛愎自用,對人不假辭色,反正怎麽不遭人待見就怎麽來。可是苟變想到了公子虔的身份……心頭哇涼哇涼的,邊子白確實很可能會收一個誠心擺在門下的公子。
想到這些,苟變的心頭就不是滋味,公子了不起啊!
要是公子虔知道苟變的心思,會笑著告訴苟變,確實了不起。因為作為公子的快樂,普通人根本就想象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