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軍隊訓練,苟變倒是覺得沒什麽,他是嚴格按照邊子白的要求,去執行的訓練大綱。
但是地下的將帥就不一樣了,他們有完整的一套理論,也可以說訓練的經驗。軍隊演武,講究的就是排兵布陣,士卒需要不停的從傳令的旗幟中和鼓點中聽到指令,畢竟戰場上幾百人是不成軍的,一旦打起仗來,小陣仗也是成千上萬人,大陣仗幾十萬都有過。
一旦傳令不通暢,士卒沒有及時接收到變陣的命令,數萬人的軍隊就會亂成一鍋粥。
訓練士卒,也就是訓練士卒的反應力。
可是邊子白呢?
他要求士卒每天要花費一定的時間去學習……
喵了個咪的,什麽時候軍隊有這個制度了?這又不是太學,不培養鬥嘴寫文章的士子,而是要求拿起刀劍來殺人的丘八。讀書認字這種事,突然降臨到了軍隊的頭上,頓時讓地下的軍將們叫苦不迭。
邊子白要求不高,以千字文為藍本,每天認十個字,加上一些常用的字,總數在一千二百個左右。學的多有獎勵,學不會就懲罰。要是實在太笨,十天半月連一句話背不下來,就只能轉去城防軍之中,徹底失去了讀書的機會。原本,將帥們還擔心士卒的士氣太低落,加上上官做事太過匪夷所思,會引起士卒的不滿。
可惜,沒有一個士卒反對的,反而經常有士卒會因為‘表現’良好,獲得獎勵。隨著士卒們讀書認字的數量越來越多,將帥們卻如同一口吞了數隻蒼蠅,還要說服自己這不是蒼蠅,而是黑木耳一般難受。
這還僅僅是其一。
還有更讓軍將們不安的是,邊子白廢除了所有的軍隊武演訓練,反而用一套從來沒有聽說過的訓練辦法,來折磨士卒。可是士卒呢?卻好像沒有太多的意見,一方面,認字識字本來就很讓他們感激。對於士卒來說,他們當兵打仗,主要是沒辦法。編戶齊民制度下,基本上國戰,每家每戶都要出人出力。就算是常備軍,基本上也是三兩戶就有一個青壯被選入軍中,逃兵是大罪,家人都要遭殃不說,自己名聲也不好。無奈之下,被選入的年輕人不得不在軍中呆著。
可是學會了讀書認字之後,他們就算是離開了軍隊,也能夠進入商隊做個不入流的管事。這簡直就是戰國版的培訓學校。士卒一個個都想著畢業後獲得更好的工作,反而熱情高漲。就算是要訓練一些讓他們覺得對戰爭沒有多少用處的列隊、行走和跑步,都沒有任何怨言。
但是將帥們的心裡卻越來越沒底氣起來,這樣的軍隊能打仗嗎?
恐怕真不能,所有人都有種悲觀的情緒彌漫在頭頂,甚至有人琢磨著怎麽才能在戰場上活下來,這種很有技術含量的技能。
邊子白看到將帥們迷茫的眼神,頓時明白了對方的擔心。他也有自己的考慮,通過條件反射來控制士卒是眼下軍隊訓練的主要目的,但這樣有一個壞處,士卒在作戰之中只有對熟悉的戰場環境才會有正確的判斷。
可是識字之後就不一樣了,最直觀的就是應變和學習能力大大提高。這就像是後世的德國,完成了普及小學教育的德國,就能橫掃歐洲,士兵能夠將武器和訓練完全運用到戰場上去,並發揮最大的威力。另外,他恐怕還存有試驗的目的。
一方面看士大夫們會反對嗎?
沒有。
衛國的士大夫根本就不關注軍隊。
其次就是為了檢驗這套辦法的可行之處。
軍隊當然需要血性的支撐,要有信念,體格強壯,作戰頑強之類,才能被稱為是強軍。但是衛隊都不具備這些條件。唯一能夠有所提高的就是文教水平。當然讀書多了,心思也就活絡了。可邊子白也沒有打算培養出一批能寫會算的士子出來,這些士卒只不過是最多也就是能夠寫個家信就可以了。
這樣的學識,僅僅是一群完成了掃盲的年輕人,生不出多少懷心思。
邊子白起身道:“去演武場查看一下士卒的訓練成果,另外苟變留一下。”
等人離開之後,邊子白詢問道:“苟變,訓練一點成效都沒有嗎?”
苟變為難道:“將主,不是說一點成效都沒有。其實效果還是不錯的,我甚至能夠看出每天花一個時辰讀書識字之後,一開始沒有變化,但是最近士卒雖然並沒有在搏殺技能上增強多少,但是小規模之間的配合卻更加默契了。這也是讓在下非常疑惑的地方。可是將帥們卻心裡沒底。我們要面對的是趙軍,說是天下強軍也不為過。可不是靠讀書識字就能擺的平的對手。”
“這些我都清楚,先去看看士卒,然後再說。”邊子白聽到士卒似乎懂得配合了,頓時放心不少。
軍營之中,公子虔跟著一群將帥行走在營地裡,看著一群群的士卒圍聚在一起,不少人手裡還拿著木牘之類的書寫工具,還有毛病。整個人都有點不好了,衛國難道讓一群讀書人去當兵?這簡直就是暴斂天物啊!老秦要是有這麽多讀書人,還會苦於沒有人才而陷入無人可施政的地步嗎?
“大黑,幫我看看,‘孬’這個字怎麽寫?”
“不會,找別人去。?”
被問者很不耐煩,似乎自己都在發愁,學了這麽多天的字之後,他終於分到了兩根木牘,然後就有機會親自寫上一句話寄給家裡。但是,他娘的太氣人了,自己竟然不知道從哪裡開始寫?
“這位兄弟,你們這是幹什麽?”
公子虔實在忍不住了,湊上去詢問道。
被問者翻著白眼,傲然道;“你沒長眼睛,寫家信呢。”
對方不耐煩的樣子似乎在警告公子虔,不要礙事,爺們忙著呢。這位自己一個勁的跟自己較勁,心中千頭萬緒,卻難以成文。爺們都學會兩百多個字了,人生第一次拿到了木牘之後,竟然有種無從下手的惶恐,連一封家信都不會寫,這可怎辦?丟人不?尤其看到比自己認字都少的人,開始動筆了,他卻只有乾瞪眼的份,氣地快要靈魂出竅,卻又無可奈何。
公子虔也不生氣,他已經被衛國的士卒的驚豔表現給驚呆了,心中暗罵:“衛國國君如何慢待士人,嫣不知滅亡在即?”
給出了這麽一個判斷,公子虔真心有點心疼這群會寫字的士卒。這些人要是老秦該有多好,能初通文墨之人,在軍隊之中至少都能夠勝任‘兩司馬’(二十五人為一兩)的職務,甚至只要武力尚可擔任百夫長也沒有關系。有這麽一群基礎軍官,老秦軍隊的指揮調度能力,在短期內就有一個質的變化。從強軍,真正變成一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虎狼之師。
這時候,號角在軍營之中響起來,隨後鼓點也響起來,士卒一個個放下手中的筆和木牘,然後開始低頭收拾自己身邊的私人物品,然後互相傳告之後,以什為單位開始集合。
公子虔耳畔就聽到此起彼伏的喊聲:“一二三四五……”
“第七什集合完畢!”
“第九什幾何完畢!”
“杜老倌,你的第六什人怎麽還沒到齊!”
“喊什麽喊,毛蛋拉稀了,不知道躲在那個犄角旮旯裡。”
“算了不等他了,隊伍集合,聽我口令,全兩以三列縱隊,跑步前進,左右左,左右左……”
衛軍一兩有三十多人,三兩為百人卒,在不到數到百的時候,就完成集結開始朝著預定區域移動,行動整齊劃一,裝備鮮明,士氣飽滿。
整齊的步伐,如同隨之而來的鼓點一樣齊整,咚咚咚……咚咚咚……從公子虔的身邊跑了過去。留下滿臉呆滯的公子虔,此時此刻,他沮喪的發現,就算是藍田大營的銳士營,也不如衛軍精銳,這哪裡是軍隊不堪重用,肯定是主將膿包,害人害己。
要是公子虔拉住軍營裡任何一個旅帥,問:“如此天下強軍是如何訓練出來的?”
對方肯定會報之苦笑,然後很貼心的告訴他:“這沒什麽難的地方,只要秦人願意花一個多月時間,每天訓練三個時辰用來列隊訓練,然後行軍訓練,秦人也能做到。”
當然,這樣的軍隊中看不中用,只是樣子好看,不會任何搏殺技能。
唯一的好處就是,指揮起來似乎很容易。
但不知道逃跑起來是否會如此整齊劃一,就不知道了。
可惜,公子虔完全被固定思維給限制住了,他篤定的認為,衛軍已經比秦軍強了,而且強的不是一星半點,但是為什麽這麽強,衛國的軍隊還是在中原誰也乾不過?
難不成,公子虔沒來由的打了一個寒戰。他似乎想到了一個可能,會不會中原諸侯的軍隊都如此彪悍,但是衛國因為軍隊數量太少,吃了人數上的虧?
這麽說來,秦軍要是出現在中原,肯定會被打的爹媽都不認識的啊!
但他同時也很疑惑,韓國的軍隊似乎不怎麽樣。 不管是他,還是他的弟弟公子梁,都對韓軍表現出不屑一顧的表情。公子虔是經歷過當年秦國欺負韓國的戰爭,當時他被老爹帶去了戰場,看到七萬韓軍在三萬秦軍面前潰不成軍的場面,豪情萬丈,手握數萬雄兵,似乎逐鹿中原也沒有什麽大不了。弟弟公子梁對在新鄭的韓軍評價也很低,他在新鄭的韓軍大營裡耽擱了不少時間。當時的韓軍面對絕境之中的鄭軍,創造了一個讓人無法相信的事實,在鄭國不斷內訌的軍隊面前,損兵折將,接連吃了一鼻子灰。難不成,韓國的軍隊在中原是墊底的存在?
而站在轅門下高台的邊子白顯然也很詫異,他沒有想到苟變竟然能夠做到如此程度,頗為滿意的點頭道:“很好,有點軍隊的樣子了。”
底下的幾個旅帥站得近的都聽到了邊子白的評價,可他們心裡卻不屑一顧的想:好什麽呀,都是花架子,真要是上了戰場,被對方軍隊一衝擊,恐怕就要潰散。練這些不實用的花架子,看著是好看,有點賞心悅目的錯覺。可是軍隊,最終還要在站產上見真章,經歷生死考驗之後才能活下來。
而眼下的衛軍,甚至摒棄了軍中戰術和個人武力的訓練,要是衛公有心出訪列國,帶著這麽一支軍隊的話,只要不打仗,確實很有面子,可真要打仗,就要露相。
羊,就是羊,就算是羊群的動作再整齊,遇到狼,還是嘴邊的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