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我怎麽可能讓騎兵衝擊你的戈卒。”
兵種相克的道理,公子虔還是知道的,就如今騎兵著輕甲,在戰場上的作用,主要是襲擾敵人後方。讓騎兵正面突襲步兵方陣,尤其是長柄武器步兵方陣,簡直就是去找死。
可是,公子虔做出這個決定是因為手裡能用的士兵不多了,屬於要麽逃跑,要麽承認慘敗的結局。他這麽剛的真男人,怎麽可能做出逃跑的下流行徑出來?
“君子不悔棋!”
“下棋人,棋力高低放一邊,人品高低才重要!”
……
一句有誅心嫌疑的話讓公子虔頓時啞口無言,只能承認慘敗的結果。而苟變之所以這麽說,願意和你是他也沒有底氣一再讓公子虔悔棋的情況下,還能穩勝公子虔。他要是有這份本事,自然不會如此小家子氣,何必呢?
而隨後,還剩下大半軍隊的苟變更是心頭通透無比,仿佛六月裡喝了冰鎮的蜂蜜水,一絲絲的都甜到了心坎裡。決戰之後,果然還是他笑道了最後。已經在軍棋推演上被小孩子欺負了好多天的苟變,終於有種老天開眼的心靈激蕩,終於贏了。
好家夥,這麽多天,終於贏一盤。要不是照顧對方是個公子,還是一個對衛國比較友好的秦國公子,他說不定就跳到院子裡,招呼小夥伴們來觀瞻一番。即便沒有做出如此過分的事來,公子虔看向苟變的眼睛也充滿了血絲。後槽牙咬得格格直響,瘮人不已。
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輸紅眼了!
攔住志得意滿準備揚長而去的苟變,公子虔死乞白賴的要求道:“再來一盤,再來一盤,剛才不本公子疏忽了,故意讓著你,這次一定好好來過。”
別看苟變幾乎每隔一兩天就要來邊子白府邸一次,看似非常悠閑。可是城外的上軍大營之內,還有將近五千將士需要他訓練。除了來邊子白面前受刺激,遭白眼之外,他甚至連家都不敢回去,深怕怠慢了軍務。當然也有在邊子白這裡受刺激太深刻了,出門就像是夾著尾巴的野狗,哪裡還有心情回家?
而之所以他來邊子白跟前,還每次都搞的心情極差,主要是因為他不得不向邊子白求教兵法。雖說研習《吳子兵法》的時間不長,但是邊子白的教授手段,確實很高明。至少比他來是子蒙要高明不是一星半點。
幾乎所有的知識都是在寓教於樂過程之中,就將兵法之中晦澀的句子解釋的簡單明了。
加上吳起是儒生,在治軍過程中方方面面都有儒家的痕跡。這種辦法對吳起有用,但苟變真學不來,唯有變通,才是他融會貫通兵法的唯一出路。而邊子白所授予的辦法,就是教會他如何融會貫通兵法和實際統兵的那層膜。
至於效果?
恐怕是不如吳起統軍的效果,但至少眼下對苟變來說足夠了。衛國折騰死,也就是幾萬軍隊的程度,就算是面臨最危險的戰爭,實際踏上戰場的軍隊數量不會超過五萬。如果各地的城邑要放一點守備軍,人數可能會更少。這點人馬,足夠這套普世兵法兵法教育辦法讓苟變受用一生了。
想著要離開的苟變,被公子虔拉住,用力掙脫了幾下,倒不是真的掙脫不了,而是深怕到時候鬧得大家臉上都很不好看。苟變隻好耐著性子對公子虔道:“在下還有軍務,最多一盤。”
“擺下,擺下!”
公子虔急不可耐的攔著苟變坐下開始了第二次的兵棋推演。
不過這一回,他可要比上一次謹慎多了,沒開戰,就問了不少問題:
“戰場選擇雖有平原,但幾萬人或許能夠擺下,但是人數過十萬,就不太適合了。”
“地形過於單一,不符合戰場的實際情況。”
……
公子虔一一述說著自己的想法。
苟變頷首認同:“沒錯。”他心裡其實虛得很,別說上萬人了,幾千人的大陣仗他都沒有見過。
而公子虔呢?都已經經歷過戰場洗禮的將軍,除了理論方面,其他各方面都要比他強很多。
尤其是在戰場決斷的時候,苟變早就有所感覺對方要比他的反應快很多,往往在他猶豫的時候,公子虔就已經有了反應和決斷。這也是在軍棋推演的時候,沒有太多時間上的限制,要是在戰場上,他的遲疑可能會給自己指揮的軍隊帶來滅頂之災。也就是說在必要的時候,公子虔能夠第一時間決定,讓那些人先去死,目的就是為了奪取最後的勝利。這等冷靜,讓還處於學習階段的苟變心冷的發顫。
可他必須掩飾自己的不堪,得忍著,甚至還要裝出談笑風生的樣子。
而這種冷靜,苟變在一個人身上看到過,就是邊子白。當初在帝丘城外遭遇到了趙國騎兵,邊子白在作出決定之後,其實心裡早就有所預判,擔負那些任務的人會死的最多。這種不把人命當一回事的果斷,是苟變一直以來都還沒有適應的過程。更可怕的是,戰場上的將軍會將自己最信任的軍隊放在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會將不信任的軍隊放在不要緊的地方。這等於說,越是獲得將軍信任的軍隊,傷亡的概率就越大,有時候還會面臨全軍覆滅的威脅。
如今的他,還無法跨過這道坎。
但他知道自己必須要跨過去,有時候,他為了勝利,必須讓身邊最親近的人去擔任不可能生還的任務。
要是沒有這點鐵石心腸,他就不配成為一個將軍。
一將功成萬骨枯,多半也是說的這個道理。
兩個人,一個是落敗之後的不甘心,另外一個是發現自己不足的謹慎。
雙方在軍棋推演開始之後,並沒有要大殺四方的跡象,反而小心謹慎起來。可惜,老秦的戰術還是過於單一。實際上更多的是迷信自己的武力值,單挑誰也不虛誰的氣勢,讓公子虔深受其害,苟變發現他的小心謹慎似乎根本就不需要。
按照邊子白的說法就是——怎麽奔放怎麽來!
因為老秦人太實誠了,根本就不需要掩飾,刨個坑就往下跳,膽子大到讓苟變很驚詫秦軍的作戰之中是否有謀略一說。甚至他產生一種不切實際的幻覺,要是在戰場上,他能輕松用衛軍乾翻秦軍。
“咦,公子虔,你這麽做可不地道。”說話間,苟變強有力的右手按住了公子虔的左手,而公子虔乘著苟變注意力不集中,偷著換掉了屬於苟變的幾枚棋子。被苟變抓了個現行,吃力之下,手中捏著的棋子掉了下來,公子虔臉色通紅,強嘴道:“我老秦士卒勇猛異常,一個足以擋你的五個,一換三怎麽就不可以?”
苟變苦笑道:“這可是推演,又不是實戰,再說了,勝敗乃兵家常事,何必在意?”
你丫是不在意,可爺們過不去心裡這道坎!
公子虔如是想到,同等數量的秦軍乾不過魏軍,他也就認了。畢竟他老爹都承認乾不過人家,確實不如人。但要是同等數量的秦軍乾不過衛軍,這臉似乎丟的比較大。
眼看手下的軍隊又要被自己拚光了,公子虔頓時著急了起來,耍賴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他總不能讓一個衛國的將軍給欺負了吧?
如果真要是自己如此不堪造就,談什麽複興大秦的榮光,還有什麽資格去和魏國武卒爭雄?
別看老秦上下都認為自己乾不過魏國。但是從國君贏師隰開始,每一個人老秦都憋著一口氣,準備抽冷子乾翻魏國武卒。他們需要的是等待實力的恢復,人口和兵員的增長。如果魏國還疲於征戰中原,那麽對於秦國來說機會就來了。
而眼下,公子虔被一個衛國的將軍給攔住了,這口氣說什麽也順不了,於是用出了耍賴的技能。但也只是說秦軍的戰鬥意志要比衛軍強大,按照雙方同等兵力的對戰,秦軍必勝的信念來麻痹自己。他甚至已經忘記了這不過是一場推演,算是高級的軍事遊戲而已。而非真的戰場上真刀真槍的對戰。
於是他腆著臉說:一個老秦乾翻五個衛軍毫無壓力的話出來。
正在這時,孫伯靈來書舍收拾東西。
作為邊子白的弟子,書舍成了師徒二人最為重要的教學場所,同時作為男主人,他的書舍可以給嫡系弟子開放,但也只是有限的開放。唯獨真傳弟子會給予格外的優待,可以隨意進出男主人的書舍。同時,真傳弟子也需要記錄師長的日常感悟,整理資料,同時也會收拾書舍。就像是後世,書房一般是大宅門少有的‘禁地’一樣,甚至仆人打掃都不被允許入內。
而這一切都會落在真傳弟子的身上。
孫伯靈的出現頓時讓公子虔松了一口氣,他終於不用在最後一個士卒戰死之後,面對苟變那張似乎再說你很厲害,但我比你厲害一丟丟的臭臉。
孫伯靈看了一眼苟變,隨意問道:“今日怎麽沒有急著回去?咦,你還在研究軍棋推演,有什麽想法沒有,要不要我和你演練一番?”
“不用,不用。伯靈,某馬上走了。”苟變可不想多待哪怕一刻時間,他被孫伯靈虐地快出心理陰影了,哪裡會腆著臉繼續呆下去。
反倒是公子虔不明所以,瞪著眼珠子打量對方,梳著小孩子的總角,胖乎乎的像是個毫無用處的豕,尤其是白白胖胖的樣子,更像是養尊處優還一無是處的小貴族。他心頭正不順呢,瞪眼看去,對方的眼神卻如同深潭一般寧謐,讓他吃味不已。
公子虔也不知道抽了哪門子瘋,腦子裡突然蹦出了一個念頭,今日一定要贏一場,不然不甘心啊!
尤其是孫伯靈似乎也會軍棋推演,這可以從剛才他和苟變的談話之中聽到一些。
他心說,某不如苟變也就算了,難道還不如一個童子?
於是,公子虔抬手一指孫伯靈,冷笑道:“大言不慚的小子,你也敢說自己知兵?”
孫伯靈愣住了,他不知道對方什麽來歷,不過看著像是老秦,應該是公子梁身邊的人,只是沒有見過如此不懂禮數的老秦。孫伯靈也不生氣,淡然的笑道:“剛入門。”
“可會軍棋推演?”公子虔覺得自己勝券在握,口氣頓時大了起來:“可敢下場一戰?”
孫伯靈摸著肥嘟嘟的下巴,好奇地看向苟變,過了一會兒才問:“你和他玩推演了?”
苟變硬著頭皮點頭道:“就剛才來了兩盤。”
孫伯靈眼前一亮,問:“水平如何?”
“實力很強!”苟變違心道。他自然不能當著公子虔的面說對方很菜,連他都比不過。他也沒臉這麽說,畢竟他和公子虔的推演結果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在邊子白的眼中,人都拚光了,算不得什麽勝利。再說了,苟變也不覺得公子虔真如剛才表現的那麽不堪。或許學習過一段時間之後,他的水平會提高,應該不會比他差多少。
別看軍棋推演規則很容易,尤其對於軍中之人來說,所有的規則都是爛熟於胸,只要懂得基本的玩法,就能下場過癮。
但軍旗推演和圍棋卻有異曲同工之妙,入門簡單,可真要成為高手,卻必須要有足夠的悟性。
在苟變看來,孫伯靈的水平是他這輩子都趕超不了的高度。至於公子虔向孫伯靈挑戰,那是屬於無知者無畏而已。
孫伯靈聽到苟變說水平很高,頓時來了興致,坐在了苟變的位子上, 作揖道:“小子孫伯靈,還請賜教。”
“公子虔,還……請賜教。”公子虔很不習慣地作揖,秦人不興這套繁瑣的禮儀,但是他總不能比一個十來歲的孩子都不懂禮儀吧?
更何況他還是秦國公子呢?
一抬眼,發現苟變竟然沒走,公子虔不樂意道:“爾不是說有事要走嗎?”
苟變賴在邊上,笑道:“原本軍棋推演是需要裁判的,剛才舍下只有你我二人,所以少了裁判。不過你與伯靈交戰的話,正好某在,不如讓某給你們當這裁判如何?”
“也好,看本公子大殺四方!”
公子虔聊起袖子挑選棋子,他自信滿滿的樣子頗為可愛。看在苟變眼裡,反而流露出對公子虔憐憫之心。這位秦國的公子從秦國遠道而來,卻被一個齊國的小孩子給欺負了,要是公子虔日後登基成了國君,苟變就靠著這個故事能吹一輩子的牛!
簡直不要太爽,這等關鍵時刻,他怎麽舍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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