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官員,從來不參加慶典,不在台上說上半個時辰的精神,絕對是一個假的官員。
這是邊子白從前世得來的感悟,前世,他連在大人物面前跑腿的機會都沒有,屬於那種人群中淹沒身影,卻還一刻也不得閑的倒霉蛋。曾經,邊子白有一個執念,他想要感受一次站在台上吹牛逼的感覺,那麽人生中就只有一次,足以讓他滿足。
而這次書院成立,確實是他第一次獲得在聚光燈下的機會。
曾經他也有過狂妄的念頭,看著高台上侃侃而談的大人物:
“大丈夫當如是!”
(這個念頭有過,很快就幻滅了。)
“吾必取而代之!”
(這個念頭也有過,但很快又幻滅了。)
後來目標一再降低,比如為人民服務,給老百姓分憂……總之,衙門裡的胥吏總有幻想著要是某做大老爺,坐堂府衙,將如何……的念頭。這種想法,邊子白也有,更讓人沮喪的是,就算是胥吏他也沒混上,只不過算是一個臨時的幫閑。沒等他實現,他就穿越了戰國。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終於找到了當官的法門。
做官對他來說,吸引力越來越小,主要是沒做官的時候,做夢都想要當官,當大官。可是做官之後,發現連作奸犯科的機會都沒有,還不如做生意去。而衛國的政治環境正是如此,官場至少比任何諸侯國都要乾淨一些。就算是國內的內鬥,也很少由世家發動。而是公室內部的公子之間為了爭奪衛公之位,才屢屢發動政變。
加上頑固僵硬的思潮。
生在亂世,卻毫無野心的胸懷。
可以說,衛公的官員只要做好一件事就可以了,清點好府庫的各種物資的數量,然後等待強大的軍隊來接收。
這支軍隊可以是魏軍。
也可以是齊軍。
當然眼下最有可能的是趙軍。
南卓說的要死要活,求救的話,在邊子白看來完全是子虛烏有的胡說八道。因為貴族學習軍陣和在軍隊中服役並不是衛國對年輕貴族的苛責,而是諸侯各國都會這樣。甚至國家對外征戰的時候,貴族們要整頓私軍跟著國君去拚命。
不過,邊子白沒有這方面的擔憂。他是內史令,屬於國君跟前的辦事人員,職務相當於‘大秘’。只要國君沒有親自帶兵征戰的念頭出現,他就不會上戰場。
“南卓,逃避從軍,是貴族的恥辱。”
“不是從軍,是進入軍隊訓練。”南卓著急道:“以前根本就不需要進入軍隊訓練,只要在征戰的時候,帶著家臣和家族武士去戰場上轉悠一圈之後,就基本差不多了。”
邊子白不解道:“可是你也應該知道,只有經過完整訓練的軍隊,才能在戰場上獲得不輸的戰績從來沒有經過戰爭洗禮的武士和家臣,在大軍作戰的時候,根本就無法和中軍配合,拖累友軍。”
“哎呀,你怎麽就聽不明白呢?我們不上戰場,就是要被軍隊士卒一樣被訓練。然後練兵結束之後,在公學裡學習《司馬法》。舞象之年的貴族一個都逃不掉,算公孫鞅這家夥運氣,剛剛及冠,我等就要倒血霉了。”語氣頗有不忿,可是連南卓都無法逃脫,可見下達這個命令的人身份一定很尊貴。
“就不上戰場?”邊子白好奇道。
南卓懊惱道:“這就已經夠恐怖了,你還想怎樣?就我們這樣的,上戰場,不就等著交贖金嗎?”
“這也沒什麽,你們怕個啥?按照公學的要求,基本上就是讓你們知道軍隊的構成而已。既然不用打仗,就沒有性命之憂,反正熬一段日子也就過去。”邊子白根本就沒有意識到,他好像也逃不掉。反而幸災樂禍道:“當然,你們可以向國君請求,公學中的學子推舉一個千人將出來,大家糊弄一下就過去了。”
“這回糊弄過不去,都是來真的。再說了,就我和子南醜幾個就算是裝會兵事,也要有人信啊!”南卓無奈道:“大衛夏官(司馬府)荒廢久矣,國君想要讓貴族子弟能夠懂得兵事,這無可厚非。可總不能讓我等一口吃成個胖子吧!這如何能辦得到?”
“這個餿主意是誰出的?”邊子白幸災樂禍道。
南卓沮喪的低頭道:“我爹!”
“大宗伯,他不是這樣的人啊!”邊子白不太相信,大宗伯南豐會突然對軍隊感興趣。他可一直刻意保持對軍隊的距離。就算是他掌握了一軍之力,可實際上,他根本就沒有干涉過任何上軍的訓練和作戰。
幾乎是所有的事情都讓地下的軍官去做。
被親爹坑了的南卓,連一點反抗的心思都沒有,愁眉苦臉道:“家裡的采邑被趙軍盯上了,說不定那天祖宗的基業都要沒有了,他能不著急嗎?也不知道那個混蛋給他出了這害人的主意,這回要是躲不過去,本少爺就算是不死,也要脫一層皮了。”
“不至於吧?”誰敢對南卓下狠手?他可是後台硬扎的讓任何軍官都要巴結的對象啊!
“你不知道?”
南卓對於邊子白一無所知的反應,有點吃驚。他見邊子白神色坦然,不像是故意隱瞞他的意思。這才開口解釋道:“所有的公學之中的士大夫子弟,都將編入一旅之中,然後旅正就是被你綠了的中大夫苟變。對了,這家夥現在已經是上軍司馬,也就是我爹的屬官。負責所有公學學子的訓練。要是之前,我一點都不擔心,苟變還是挺好說話的人。可自從這家夥被你綠了之後……”
之前,邊子白一直說太子綠了仲叔牙之類的怪話,甭管什麽時代的人,對有些事情有著超乎尋常的學習能力。比如說‘綠了’,這不就是兩情相悅的時候橫插一杠子的事嗎?
“等等,什麽叫被我綠了?我什麽時候綠他了?捉賊拿髒,捉奸捉雙,話要說清楚,無端汙染我,你知道後果的。”
臉沉下來,語氣頗為不善,邊子白可不想無緣無故的替人受過。苟變的女人,他別說挖牆腳了,就連見都沒有見過。他怎麽可能去綠苟變呢?
“你不是和路縵好上了嗎?他本來想向路縵求親的,還不說是被你綠了?”邊子白和路縵的關系很多人都知道,他們根本就不是什麽姐弟。而是路縵收留了邊子白,曾經將無處可去的邊子白入籍在她的酒肆而已。
說起路縵,邊子白就生氣,這麽多天了,他似乎一點進展都沒有。更沒想到的是,苟變這家夥竟然還有這非分之想。
不過,邊子白這才知道,苟變早就回到了帝丘。不過有日子沒來家裡串門混吃混喝了。原本以為他回鄉祭祖沒有回來呢?
路縵不止一次的拒絕苟變。
“我呸,這能叫綠嗎?你難道就沒有一點數,縵姐根本就看不上苟變,問題是這混蛋玩意,趕又趕不走,打都打不跑,臉皮子厚到讓人絕望,罵他都覺得給他打招呼似的,天天往往家跑,我有什麽辦法?”難道表明的態度還不鑒定嗎?這家夥簡直就是一貼老膏藥,粘上了,就揭不下來了。對此,邊子白有必要宣誓一下自己的主權:“路縵可和苟變沒有什麽關系,他們根本就不可能成為一家人。”
“對對對,可是你們就算是好上了,可在家知道就可以了,為什麽要弄的路人皆知的地步。這苟變就是受了你們的刺激,簡直就像是瘋狗一樣。往死了操練他手下的士卒,不僅如此,他還將你當初在禁軍大營看到的軍法都實施了起來。就這麽幾天時間,就有三十多士卒和軍官被處以鞭刑。有兩個現在沒有下地。”
“而且苟變練兵的訓練強度,絕對不是我等能夠忍受的。每日就戟兵的訓練就是揮戟五百次,刺一千次。還有行軍,練習戰陣,三日一小練,五日一大練,錯了一步就挨鞭子。就我曾這樣的,就不用祭出軍法,就能被累死了。”南卓說到這裡,憤恨地瞪了一眼邊子白,繼續說:“這家夥不僅對士卒軍紀苛刻到了法治的地步。更要命的是,他吃住在軍營裡,對於訓練受傷的士卒,甚至比對他親爹都要盡心。甚至給士卒洗腳的事他都乾,簡直無恥之極。”
沒想到情場失意的苟變似乎對練兵有了根深的體會,給士卒洗腳算什麽?當年吳起還給受傷感染的士卒用嘴吸膿呢,當將軍做這些的目的就只有一個,打仗的時候,忽悠士卒們去送死。
“既然苟變不好……”邊子白忽然想到一個人,在衛**隊之中德高望重,還是少數能夠指揮打仗,布置戰陣的卿大夫,問道:“乾脆上書國君,請求大司馬親自教導你們,他總不至於和苟變一樣吧?”
“那還不如苟變呢?”南卓倒是沒有開口罵人,但心裡的念頭就誰也不知道了。公叔旦和南氏,主要是和大宗伯南豐不對付,算是死敵。對於別人來說,或許公叔旦是一個最佳的人選,但是南卓不會選,就算是死也不會選公叔旦。
他斷定, 要是公叔旦訓練他們這些公學學子,恐怕別人還好說,他南卓就要成為被針對的對象了。公叔旦倒不一定如南卓想象的這麽不堪,畢竟算是長輩,沒必要和他一個小輩過意不去。可萬一呢?
萬一這老家夥鬥不過他老爹,拿兒子出氣呢?
到時候,南卓天天被公叔旦拎出來,在總人面前懲罰,羞辱。怎麽解恨怎麽來,想一想都讓他覺得害怕。但凡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能給自己留下這樣的禍端。光自己一個人在眾人面前被羞辱,還不如大夥一起倒霉來的好受些,這才是南卓最為原始的想法。反正一起落難,誰也甭笑話誰!
邊子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而南卓勸說無果,只能唉聲歎氣。
邊子白是他能想到最好的選擇了。畢竟這家夥排兵布陣都會,只要大家夥弄個章程出來,糊弄一下國君和朝堂,也就過去了。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邊子白拒絕的如此堅決。
他們也是在車上一路走,一路說。知道趙武將馬車停在了一個破敗的院落面前,開口道:“主公,到地方了。”
邊子白抬頭看著破敗的院落,唯一能夠成為新的東西就一塊柏木的牌匾,高高懸掛在院門口的門楣上,上面有四個大字:“濮陽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