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兩個字,確實不難辨認。
別看六國的文字各不相同,但都是從大篆中演化出來的文字,變化有限。就像是簡體字和繁體字之間的區別,學過簡體字的人,就算是不知道繁體字的很多寫法,但至少看繁體字的書書能夠知道大致的意思。
甚至六國文字還沒有這麽大的區別。
篆書據說有將近一百種字體,可大部分的字體都不是給人看的,是裝逼用的,比如:八卦文、銅鼎文、蝌蚪文之類的,基本上都是同行能夠辨認的鬼畫符。
晉國的文字和衛國的差別很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別真以為六國的文字和歐洲的文字似的,都是字母拚湊而成的單詞,沒那麽玄幻。
就龐涓的年齡來說,他的學問還在積累的階段,甚至還是積累的初級階段。但至少認字識字沒有太多的問題。王詡可沒有興趣找一個文盲來悉心教導,這樣不氣死,也會累死。他可不受這份刺激。
龐涓看著書案上令牌,支起耳朵緊張的四處張望了起來,發現周圍沒人。小心翼翼的撥弄了一下書案上的令牌,金燦燦的青銅令牌上,錯銀的花紋如同一頭張牙舞爪的螭龍,躍然其上。青銅只有在腐蝕之後才會出現青色,甚至黑色的包漿。在新的時候,色澤更像是18K的黃金。如果是錯金,就凸顯不出令牌上的紋路。
但這並不是關鍵,而是令牌本書代表的權力和威嚴。
輕輕的翻過令牌的背面,一個偌大的篆體字出現在上面——罃。
這面令牌代表的主人幾乎可以呼之欲出,那就是執掌河西大營十幾萬大軍的公子罃。在河西,相傳公子罃就鑄造了六面河西大令,見令如面。也就是說,看到了令牌,等於是見到了公子罃一樣。而公子罃是魏侯最喜歡的兒子,在所有河西人的眼中,公子罃將來是肯定要繼承魏侯爵位的公子。
為什麽,這麽重要的一面令牌,會出現在了衛國?
還是一個衛國官員的手中?
這讓龐涓心頭震動之余,產生了疑問。他可不認為邊子白會這麽無聊,專門仿造一塊河西大令,然後故意放在書案上,來嚇唬他這個小孩子,還會是個破落戶家的小孩子。要是真這樣,衛國人也太無聊了一些吧?
“主上,龐涓已經候著。”
“嗯,知道了,下去吧!”
回廊中傳來說話聲,將龐涓瞬間帶回到了現實之中。匆忙間,令牌和桌面發生了一聲輕微的磕碰聲,嚇得龐涓差點尿都滋出來。他這等小人物,別說是公子罃了,就連公子罃家的門客都搭不上關系啊!要是讓邊子白知道了他偷看到了他的秘密,小命還想不想要了?
大人物的眼裡是不會有小人物的影子,這一點,邊子白也深知。階級,是不可逾越的一道線,在家可以不在在意,但對外,必須按照規矩來。
這話的意思就是,龐涓又一次被忽視了。
但他心頭根本就沒有什麽不滿,而是緊張的盯著邊子白,深怕被看出什麽來,引起懷疑,還討好著媚笑著,似乎想要巴結人,卻又不敢的喪家犬。拿起書案上的搖鈴,清脆得鈴聲想起之後,兩個一模一樣,粉嘟嘟地小侍女,如同夢裡似的端著茶具走了進來。將茶盤擺在書案邊上之後,熟練的倒了一杯茶湯之後,乖巧的退下。
這一刻,連龐涓都看癡了,心頭再一次想起要振興家族的野望。
邊子白低頭看著書案上的令牌,眉頭微微皺起,隨後抬眼看到小臉巴結的看著他的龐涓。史書上,最多也就是輕輕一筆待過,龐涓出身河西小貴族家庭,是否是父母雙亡,還是都健在都沒有注明。這是一個如同流星一般出現在戰國歷史的人。
但不得不說,龐涓能夠在魏國在鼎盛的末期,獲得魏王的器重,執掌魏隊大將軍。多半是一個懂得專營的人。
俗稱:官迷。為了當官,不擇手段的人,甚至為了維持自己的地位,嫉妒賢良地小人。
其實,這在魏國也是有傳統的,魏侯的女婿公孫痤就是這樣的人。
而龐涓和公孫痤,是撐起魏惠王前期和中期最為重要的左膀右臂,至於魏惠王的後期,這家夥已經變成了鹹魚,沒有什麽在可以忌憚的了。
出身不好,家裡又沒錢,龐涓幾乎可以說是魏國底層崛起的‘勵志帝’。面對強者,搖尾乞憐不算丟人。至少在邊子白看來,這家夥在當官的領悟上,比他的大師兄公孫鞅要強多了。邊子白開口問道:“爾是河西人?”
“是大人,小人是河西定陽人。”龐涓討好著笑著,仿佛邊子白手裡提著的不是一塊冷冰冰的令牌,而是一塊肥嘟嘟的大肉。當然,在龐涓心目中,令牌肯定要比大肉的地位要高的多啊!
邊子白也不看龐涓,被一個人,還是一個少年巴結的凝視,這等目光讓他很不習慣:“你都看到了?”
龐涓臉上的笑容凍結了起來,他驚愕地看著邊子白,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回答:是。
要是邊子白發怒,可怎麽辦?
如果回答:不是。
萬一,邊子白會送他一場大富貴,要是錯過了,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怎麽辦呐?龐涓心頭如同火燒一般的糾結起來。小孩子的選擇題,頓時難住了聰慧的龐涓,還能好好的聊天嗎?
“大人,是希望小人看到呢?還是沒有看到?”無奈之下,龐涓只能不要臉,硬著頭皮問邊子白了。
哈哈……
太有意思,邊子白是有一些惡趣味,但還不至於見到一個歷史名人就往死裡坑的念頭。不過龐涓這家夥確實讓他大為意外,當然孫伯靈也是如此,誰能想到武聖人的傳人是個吃貨?順便說一句,孫伯靈似乎更胖了。對於一個吃撐著,還要在嗓子眼塞一個鴨屁股的胖子來說,胖不是病,更不是缺點,而是一種優越感。歷史上的唐朝,不就是因為胖子,卻胖出了優越感的朝代嗎?
邊子白沉吟片刻的,似乎斟酌,卻略帶隨意的問道:“家裡可有封地?”
這話就問的比較隱晦了,封地對普通士大夫來說,這是彰顯身份的表示。有沒有封地的士大夫,被重視的程度將是截然不同的。封地有一座大邑的士大夫,叫封君,楚國的封君很多,這是因為楚國幅員遼闊,楚王根本就無法對所有的領土都派遣官員。在衛國,南氏就是這樣的封君階層,是最高一級的大貴族;次一等的叫領地,小城邑,規模就是比村子大一點的樣子,可以讓家族衣食無憂,還能養上百私兵的封地;再次的……就剩下土鱉了。連一個村子的封地都沒有的士大夫,都是土鱉,家裡的奴仆和主人的關系,更像是地主和佃戶之間的關系,而不是主人和奴仆的關系。龐涓家就是如此,一個出身河西的土鱉家族。勉強夠到了貴族的邊緣,卻基本不敢和貴族來往的小家族。
龐涓羞紅了臉,期期艾艾道:“家裡就幾個奴仆種地,算不得封地。”
一句話,邊子白全懂了。魏國的武卒是吳起建立的構想,就是征戰河西之後,才有了實現的希望。就是將戰爭獲得的土地,以供養的方式給軍中精銳的武卒,作為他們為國出力的封賞。就和俸祿一個意思,但好處是可以穩固佔領區的統治。普通的魏武卒,基本上就家人種地,武卒從軍,也不會養奴仆。只有低級軍官,國家給予的土地多一些,才需要奴仆去耕種。
龐涓家裡恐怕連大夫也算不上,士可能會是,還是中下層的士階級。畢竟,上士的話,已經算是軍隊之中的中級官員了。最多也就這樣子了,他老爹很有可能是魏國的武卒,僅此而已,可能連軍官都不是。
“不是貴族?”
邊子白額頭微微蹙眉,顯然對龐涓的身份嫌棄到了極點。可是龐涓一點辦法都沒有,他甚至連反駁的心思都沒有。
家裡頭是苦哈哈,他也沒有一點辦法啊!就算是這樣的家當,還是他爹用命換來的,他要是沒出息,龐家會繼續沒落下去,甚至在他的下一代,徹底淪落成為農夫。
“算了,就這樣吧?”就在龐涓失望的眼神之中,邊子白輕飄飄的說了這麽一句話,眼神中流露出心碎的失望。第一次遇到大人物,竟然被自己搞砸了。可邊子白似乎並沒有打算結束談話的意思,反而拿起令牌上的絲線,令牌在他手下搖晃著,在火光照耀之下,散發著耀眼的光芒:“認識這塊令牌嗎?”
龐涓低落下去的情緒再一次高漲起來,他點了點頭,隨即又搖頭道:“聽說過,但是沒有見過。”
邊子白在毫無征兆地前提下,將手中的令牌拋了出去,嚇得龐涓手腳並用,還差點將令牌磕在了地上。心驚膽戰之余,幽怨地看了一眼邊子白。可後者根本就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仔細看看,能認出來嗎?”
“是河西大令,公子罃的河西大營中見令如見公子的河西大令,僅次於兵符。”龐涓可以肯定,令牌一定是真的,絕不可能是假的。
當然,令牌肯定是真的。河西大令就六面,一面在南卓手中再正常不過。這家夥可掌握著公子罃的錢袋子,往來的貿易幾乎囊括了所有的中原諸侯國,甚至和楚國都有往來。沒有一面能夠鎮得住場子的河西大令,就憑借南卓的衛國南氏嫡子身份,誰給他面子?
邊子白眼神中掙扎了一會兒,開口道:“既然河西大令是真的,那麽我憑什麽判斷你是真正的魏人?效忠魏國的武士之子?”
邊子白把效忠兩個字念的非常重,給人一種要重用對方的心裡暗示。
龐涓低下頭, 想了想,竟然開始揭開腰帶……
這一刻,邊子白差點嚇尿了,這家夥才十多歲啊!就明白了在魏國,菊花才是晉階的王道嗎?加上歷史上魏國還出過一個名人——龍陽君,這位是將整個魏國宮廷美女都比下去的男人,妖嬈到兩千後都有人知道這位的存在。魏國絕對是戰國第一腐國,無出左右。就連對男風有傳統的衛國也要被比下去。
很快,邊子白才明白事情不是他想的這樣齷蹉。龐涓並沒有打算貢獻他雛菊的意思(有可能,他太年輕,沒有想到這等好辦法),而是脫去了上衣,袒露出了一身的肋巴骨,挺起胸膛一副視死如歸的眼神看向了邊子白。
而邊子白呢?
看到了龐涓胸口那一團墨色濃鬱,卻有點抽象的刺青圖案,邊子白心中暗道:“真難看。”
辨認了一會兒紋身,長長的臉他可以分辨清楚,還有兩個長長的大耳朵,良久,邊子白疑惑道:“是隻兔子?”
沒想到,龐涓反饋給他的眼神充滿了幽怨,要不是面對邊子白根本就不敢發火,說不定這小子會氣地暴起。可邊子白還納悶呢?你丫胸口上紋了一隻兔子,然後脫給我看,算什麽意思?
鄭重說明,此兔子,非彼兔子,畢竟性別不同……邊子白表示,很辣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