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莫過於,老師說分數不重要,但實際情況是80分才及格,然後補考是不存在的,不滿80分,都留級。
苟變面對的情況也差不多,甚至比考試來更加嚴重,因為戰爭不存在複盤,所有的戰爭都只有兩個結果,要麽你死,要麽我亡。對衛軍來說,一旦讓趙國騎軍脫逃了,就不會再有機會殲滅這支趙國最為重要的機動兵力。
“將軍,我們在上風口。”
冬天的風,最是無情,呼呼的刮著。苟變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他在上風口,兩千人馬雖然不算多,在夜晚行軍不點火把的情況下也不太容易發現,但問題是夜間行軍也不可能什麽聲音都不發出來,而北風能夠恰如其分的將他的軍隊在行軍中發出的所有動靜,送到遠在幾裡之地外的趙軍面前。
這就讓他不得不選擇一條更加安全的道路,來隱匿自己的行軍。
唯一的辦法就是繞路。
蕩陰廢城附近的路他已經很熟悉了,也有完整的輿圖錄入,但他還是一遍遍在輿圖上計算著距離,深怕遺漏了什麽。良久,他才歎氣道:“只能從蕩陰廢城附近繞過去了。”
平原上的行軍不走直線的最大困難不是繞路,而是迷路。更何況在夜晚,天上刮著風,還看不到星光的陰雲密布,這讓行軍過程更加帶了一些不確定的因素。
“將軍,是否將石三他們找回來?”
對於石渠的想法,苟變心知肚明,畢竟是自己的族人。當將軍的,最看重,或者說依仗的永遠都是自己的族人組建的親衛軍隊,這才是在生死關口為自己拚命的部下。任何一個將領都舍不得讓親信去送死,尤其是這樣做會讓自己的族人寒心。
但苟變卻不敢輕易調動,因為太冒險了,軍隊一旦行動,就擔心暴露的危險,尤其是步兵偷襲騎兵,一旦暴露,後果不堪設想。苟變真不敢開這個口子,他剛剛下令全軍不可少一人急行軍,就算是死,也給他死在馬背上,而且除了派出的斥候,任何士卒和軍官都不能擅離行軍隊列。這時候,要想去幾十裡外聯系三百個被當成誘餌的士兵,這個命令他要是敢下,結局就有可能付出全軍覆沒的代價。
因為這批‘誘餌’就是讓趙軍發現的,目的就是讓趙軍誤以為衛軍主力在‘誘餌’活動的那片區域。可實際上,衛軍早就和‘誘餌’脫離了至少五十裡。這是一個斥候不可能偵查的距離,也是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
一旦苟變答應了石渠的請求,派遣了信使去和‘誘餌’聯系,很可能信使就會被抓。
一旦信使被抓,就很可能暴露衛軍靠近趙軍的動機。
不但衛軍可能最後毫無收獲,還被有所準備的趙軍給予痛擊,甚至全軍潰敗的危險。畢竟,趙軍都是騎兵,衛軍難以限制。
石渠見苟變面露難色,也知道自己的要求頗為不妥,尷尬的訕笑了幾句:“將軍,末將讓你為難了。此事不提也罷!”
苟變不敢冒險而心中有愧,隻好寬慰道:“將主也說過充當‘誘餌’的兄弟不會有危險,石兄多慮了,戰後兄弟相見也不遲。”
頓了頓,苟變才繼續道:“如今最讓為兄為難的是我軍不能走近路,直接靠近大野澤容易趙人發現。只能繞過蕩陰古城,但是這麽一來,我軍就必須要多走三十裡路,而且進入大野澤,恐怕是一場惡戰,士卒的體力才是最大的隱患。”
“是啊!將主太心急了一點,八十裡急行軍我軍能做到。畢竟在這片區域作戰多日,我們對地形非常熟悉,也不存在迷路的可能。但是末將擔心將主指揮的其他友軍是否會按時抵達戰場?稍有差池,我等將孤軍奮戰。”
石渠心中是有怨氣的,但是不敢表現出來。只能用幾千人的安危來說事。
苟變真不敢搭茬下去,深怕到時候心有怨氣的石渠說出一些要命的話來,影響軍心,拍打了戰袍上的碎草屑,開口道:“不想了,為將者,軍令不可違。而且將主的謀劃也沒有出錯過,我等遵命行事即可。”
石渠張了張嘴,最後還是忍住了。
邊子白並非算無遺策,龐爰從陶丘出兵,繞過蕩陰古城之後,從大野澤直插大河,渡河之後就猛攻馬邑。這哪裡是算無遺策?簡直就是被龐爰當驢耍了。可是有些話說出口,真的是覆水難收了。要是傳到邊子白的耳朵裡,邊子白不會親自出面找他的麻煩。最大的可能是讓公孫鞅出面,這家夥要是真要和自己過不去,不死也要脫層皮,惹不起,只能躲了。
在林子外,石渠還真被自己嚇出了一頭身冷汗,就見軍法處的小軍,一個個目光如鐵一般陰冷的眼神掠過他,最後落在了苟變的身上。
“將軍,這是將主讓你接受的物資,清點過後畫押。”
苟變對著物資的反向嗅了嗅,道;“是火油吧!”
“沒錯。”
“既然是火油,就點一下數目。”臨了,軍法處的人卻不見走,這讓苟變很奇怪,明明清點好了物資,怎麽押運物資的人不走了?這讓他很奇怪,隨口問道:“諸位還不上路?”
“按照公孫司馬的命令,軍法處在戰時隨軍行動,一切按照軍令軍法行事。”
後者雖然表現出對苟變的順從,但是一股誰也不相信的語氣,讓人聽著刺耳。這幫人顯然是來監視自己的,太氣人了,明顯是信不過他們。可是苟變也是微微皺眉之後,也不去管了,而他身後的石渠暗暗慶幸,辛虧自己沒有私心作祟,派人通知自己的幾個部將,要不然就犯在軍法處的手裡了。
眾人無話,苟變也沒有做行軍動員,反而已經習慣了晝伏夜出的衛軍士兵們一個個準備好行裝,清點武器和軍需之後,默默上路。
而在行軍之中,苟變才將行軍目的告知了地下的幾個旅帥,而幾個旅帥也默不作聲,只是在行軍的時候,開始催促士卒快一些。
在大野澤的趙軍卻陷入了被動之中。
找了幾天,派遣的斥候無數,卻只有找到三個小股衛軍。人數在百人以下。趙廣判定,這些衛軍肯定不是衛軍主力,更讓他擔憂的是,衛國的騎兵卻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甚至往來的信使都沒有看到,這讓他嗅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味道。
衛軍分散,按理來說應該派遣更多的信使,這樣才能讓主將可以調動麾下的一切力量。
可是衛軍的種種跡象表明,這些衛軍都像是遊離在大軍之外的人,根本就沒有人去聯系他們。這讓背地裡監視的趙軍斥候很疑惑,連帶著趙軍主將趙廣也是一頭霧水。怎麽可能沒有信使?
都已經兩三天了,衛軍沒有行動也就罷了,連帶著軍隊之間都似乎不聯系。
難道這幾支軍隊根本就不是偷襲運糧車的衛軍?
有古怪?
趙廣從剛抵達大野澤就發現衛軍蹤跡的驚喜,到三天來,卻一直沒有找到衛軍主力的心憂,心情一日比一日焦慮。但這些都無濟於事,因為衛軍似乎除了被發現的那幾小波士兵之外,仿佛根本就不在周圍,這讓他背負著巨大壓力。
好在糧道上這幾天沒有發生過襲擊事件。他甚至還接收了一批從陶丘運送過來的糧草。
但是……
趙廣在帳篷裡就著燈光看著地圖,眉頭皺地越來越深,突然心頭微微一動,然後自問道:“衛軍的目的到底是哪裡?”
“僅僅是糧道不值得如此大費周章。”
他判斷平邑的衛軍至少已經將一半的兵力派遣在伏擊趙軍零車上了,真要是為了給趙軍添堵,這個代價恐怕很大。對於兵力本來就捉襟見肘的衛軍來說,用幾千人來偷襲,襲擾,真的是杯水車薪。那麽唯一的可能就是……趙廣將手指按在輿圖上陶丘的位置,點了點。
如果衛軍的目標是偷襲陶丘,他就更不能在遠離陶丘的地方被耽擱了。叫來騎兵將領趙聃:“立刻將衛軍圍困住,要活口。”
“將軍,這天色……”
趙聃早就想這麽幹了,可問題是天黑了。夜戰對於任何一個諸侯來說,都是戰爭難題。主要是士兵不適應夜戰。
同時,讓他很憋屈的是衛軍白天睡大覺,一到晚上,睡醒了就跑,可惡的很。
這已經變成了一種規律,大白天裡,趙軍騎兵斥候到處通過地上的蹤跡尋找衛軍,一般會花費半天的時間輕易找到衛軍,然後派人盯著。可是等天黑下來之後,睡飽的衛軍似乎一下子活過來了,一個個精神抖擻,從駐地偷偷離開,第二天天亮之前又找到了駐地,一般都在十幾裡外的另一處。這讓趙軍的騎兵斥候苦不堪言。
他們一方面要防止被衛軍發現,另外一方面,衛國的這些士兵太狡猾了。
狡兔三窟也不能形容這幫人的運動天賦,因為,兔子再狡猾,他不可能在六七裡之外還去刨一個洞。可是這幫衛軍絲毫不在乎體力。不僅如此,似乎衛軍也發現了趙軍斥候的存在,即便是行動不便的晚上,他們還會故意繞路,布置一些迷惑人的痕跡,讓第二天搜尋的趙軍走不少冤枉路,耗費不少精力。
趙廣聽到屬下報告的情況也是頭大,那種不安的感覺似乎越來越強烈了:“是否衛人故意暴露,讓我等在蕩陰附近耽擱時日,而衛人又有特殊的目的?”
“將軍,我等不知。”
趙聃也不敢多嘴。衛人的行為是反常了一點,但要說衛人對監視他們的趙軍毫不知情,恐怕也說不過去。畢竟衛人的反應就足以說明,趙軍的斥候很可能已經暴露了。要不是衛軍人少,只能用夜晚擺脫糾纏之外,恐怕衛人要是人多,乘著夜色偷襲也不見得不可能。
趙廣想到這裡,似乎有了決斷,他不應該如此被動,既然找不到衛軍的主力,就先不著了。最多再耽擱一天,趙軍直接離開去陶丘。
這夜裡,風越來越大了,趙軍士卒似乎也放棄了暴露點起了篝火。
尤其是在外巡邏警戒的士卒,在後半夜也放棄了在寒風裡警戒,反而找了一個避風的所在躲了起來。
蕩陰古城內,到處都是殘牆斷壁的荒涼,但此時,卻是一片熱鬧場面。數千戰馬佔據了城中大片的區域,還有就是圍在一起休息的士兵,養精蓄銳,等待著進攻發起之前的寧靜。
仲叔牙偷偷的從大河邊上帶兵一點點靠近大野澤附近的埋伏地點。他這輩子都沒有想過,自己一個底層武士家庭出生的醜孩子,竟然這輩子還能有機會指揮五千人的大軍。
或許對於其他諸侯來說,五千人的軍隊根本就不算什麽。
但是在衛國,這可是一支數量龐大的軍隊了。
就算是邊子白獲得了衛國北地的指揮權,他能夠直接指揮的軍隊也就兩萬而已。算上民夫倒是頗為可觀,可是衛國的正規軍隊都不怎麽樣?民夫是無論如何也不敢放到戰場上去的,這是一群一轉眼被俘虜之後,會替別人乾活的奇葩存在。
苟變一再催促身後的行軍隊列:“不要掉隊,再快一點。”
他只能壓著喉嚨說話,因為是順風行軍,他怕聲音傳的太遠,引起遊離在外的趙軍斥候的警覺。好在,一路上他並沒有遇到這樣的意外。
在第一次行軍休息的時候,部下石渠過來問:“將軍,那邊就是蕩陰古城了,是否派人去查看一番?”
苟變眺望蕩陰城的方向,卻什麽也看不到,他也想去查看一番蕩陰的情況,因為一旦他發動偷襲,蕩陰城如果有趙軍的話,肯定會殺過來,那時候他將面臨腹背受敵的絕境。可是一來時間上來不及,二來。就算是他知道蕩陰有趙軍駐扎,難道他就能抽調兵力去殲滅這支趙軍嗎?這根本是做不到的事。趙軍是騎兵,一旦讓對方出城,衝刺起來的騎兵,對於步兵的殺傷力是無敵的存在。要是有數百輛大車的話,或許他可以布一個圓陣,逃過一劫。但是眼下,他除了一千多長戈兵,對騎兵根本就沒有任何抵擋能力。更何況,就算是知道了蕩陰城內的情況,難道他能違抗軍令嗎?
苟變努力讓自己腦子裡的擔憂甩出去,咬著牙道:“顧不上了,安排下去,將火油分下去,每一個旅,每一個兩,每一個什都要準備好,拂曉抵達預定地點之後,立刻放火。某就是怕這風……”
石渠對這一代非常熟悉,笑道:“將軍無需擔憂,這一帶的風不見雪,是不會停的。就算是雪下了,風也不會在短時間內停下來。”
苟變的臉上稍霽:“這就好。”
兩個時辰之後,大野澤北部火光衝天,風助火勢,如同席卷起來的落葉一般,乾枯的一點沒有水分的蘆葦一點就著,尤其是蘆花更是如同炸燃一般,一個個在空中爆燃出炙熱的火團。火苗燎過蘆葦稍之後,在空中打著卷,宛如通紅的浪花, 頗為好看。不到一刻的時間,如同海潮一般的大火無聲無息的往南推進,來自於為衛軍的攻擊無聲無息的開始了。
“將軍,不好了,著火了!”
趙廣剛睡下不久,就被部下推醒,一骨碌做起來之後,趙廣這才發現似乎有一股子焦香的氣味在鼻尖回蕩。在塞外經歷過大火的他立刻就想到了漫天遍野的火線,那種大火過後,草原上一切生物都變成炙肉的慘狀,仿佛在一次浮現在面前。
不同的是,當初他是放火者,之後成為勝利者,但是如今,他卻成為被大火圍困的一方。
趙廣知道等不了,立刻下令:“士卒控制住戰馬,不能讓馬衝起來,所有人準備拔營,輜重……輜重不要了,帶著武器立刻走!”
騎上戰馬的那一刻,他才有種感覺,似乎哪些小股衛人故意出現在附近,就是要將他的軍隊拖在了這片蘆葦蕩之中。
但同時他有些僥幸,因為衛軍偷襲不會那麽容易,因為這裡不是連河流都很難看到的塞外,而是溝壑交錯,湖泊遍布的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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