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了,我怎麽辦?”公孫鞅不無怨氣的問道。
這讓邊子白很奇怪,似乎因為他的關系,公孫鞅在衛國出仕了,可是他沒有指望將公孫鞅培養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吧?
這話問出來,公孫鞅也覺得有點驚悚,急忙解釋道:“我原以為衛國變法可以在你手中執行,你需要一個堅定的變法執行者,而我是最合適的人選。”
“如果衛國變法成功,不求強過魏,齊。但是比韓要強一點吧,一旦擴土數百裡,衛國就可以一躍成為中原二流諸侯之首。”公孫鞅說到這裡,滿心期待的眼神看向了邊子白,而後者卻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只要假以時日,吞並了韓國之後,衛國躋身一流諸侯的日子也不遠了。當時候,不僅不會擔憂趙國的入侵,還能奪取被趙國吞並的國土,王霸之業可成矣!”
衛國?
還變法?
在一個如此保守的一個諸侯國實行變法,既沒有國君的支持,有沒有大貴族們的殷切希望,最終的結果恐怕要比吳起在楚國的變法好不到哪裡去,只要邊子白沒瘋,就絕對不會答應公孫鞅這等不切實際的念頭。再說了,他什麽時候支持過變法了?這話他要好好和公孫鞅掰扯清楚:“公孫兄,小弟一直在軍中,對於朝堂,變法,從未有過評論,你是從何看出小弟有變法之心?”
“軍中不分貴賤,立功者賞,此乃吳子變法之精髓,豈不是變法?為此,我已經將上軍之中的反對者悉數懲戒,即便有宵小也不敢公然對抗,這就是變法的準備。”公孫鞅道。
公孫鞅還覺得自己很有道理,開口就指出邊子白已於常人的行為,就是他理解的變法。這讓邊子白有點百口莫辯的口拙,可他還不能不解釋:“公孫兄,你應該知道上軍在我手中,戰鬥力低下,士卒淪為軍官們仆從,甚至是家族的私兵。聞敵望風喪膽者比比皆是,此非常時刻,不用非常手段,上軍如何和強大的趙軍作戰?”
公孫鞅張嘴道:“這僅是表象。”
邊子白有點氣餒,他發現自己很難說服公孫鞅,只能直接了當道:“公孫兄,變法之事休再提起,我是絕對不會讚成的,至於公孫兄有意,不妨自己去試一試。但切忌別拉上我,不然某可要公告天下,做反對變法的先鋒。”
“你不出來主持,誰聽我的呀!”好吧,這才是問題的關鍵,公孫鞅說完,感覺自己好像話說多了一些,眼神躲閃的不敢看邊子白。
邊子白拿他當朋友,自己卻將朋友當擋箭牌,這話說出去,實在不好見人。
邊子白氣地冷哼了兩聲,也沒有繼續搭理公孫鞅的意思,這家夥至少還知道一點自知之明,知道位卑言輕沒有人會把他當回事。於是想著拉上邊子白,可是面對邊子白強烈的反對情緒,讓他知道希望渺茫,但還是做最後的努力:“子白,你先別忙著拒絕,恐怕你對變法有誤解。魏國的李悝變法,執行者並沒有因為變法受到了波及,反而成為配享宗廟的先賢。變法的好處很多,只要衛國強盛了,大家都會記住你的好。”
“那是李悝病死了,他要是活著恐怕就沒有好下場。”邊子白氣急敗壞道:“變法者,那個不是權臣,自古以來,權臣有好結局嗎?”
“此事休要再提,不然還錢……”
邊子白想起公孫鞅這家夥欠自己不少錢,而公孫鞅既沒有買賣,又沒有領地可以收稅,僅僅依靠俸祿,維持貴族的體面都難,要他還錢,比要他命差不多。果然,聽到邊子白把話說死了,公孫鞅頓時閉嘴不說話了。他兜裡比臉上都乾淨,怎麽還錢?
只是幽怨的眼神一直盯著邊子白,後者對他直接忽視。
想要找一個支持變法的人有多難,公孫鞅自然知道。因為動的是貴族的利益,在官場是絕對不會獲得支持。在諸侯之中,有能力支持變法的國君就兩個,魏文侯,還有楚悼王。兩位國君的變法都成功了。但是除此之外,恐怕其他國君都沒有,或者說不敢變法。衛國國土不大,世家的規模也不算強大,在公孫鞅看來是最為合適試驗他變法想法的諸侯國。而在此之前,他需要尋找一個強大的靠山,能夠抵禦變法帶來的所有麻煩。在新提拔的官吏崛起之前,為變法遮風擋雨。而太子訓是個懦弱的性子,他認為依靠自己的強硬手段,加上邊子白的智慧和軍中的威望,豎立一個權臣不難。一旦邊子白把持了朝堂,他的機會就來了。
可惜,邊子白根本就不感興趣。
至於邊子白不想當上軍之主,這一點公孫鞅早有預料。邊子白並不喜歡軍營生活,因為太苦了,就像是如今,他睡在山洞裡,鋪著厚厚的乾草,卻經常唉聲歎氣。雪水渾濁,不能煮茶;山間寒氣害人,不敢久坐……反正各種的抱怨和不適應。
唯獨在部下面前裝出一副很有信心的樣子。可這些都讓邊子白厭倦。
五日之後,大軍回到了馬邑附近。
馬邑城內的公子岐剛剛為招降了趙軍兩員大將而沾沾自喜,卻發現上軍帶著一眼望不到頭的趙軍俘虜抵達了馬邑邊上的上軍大營之中。這讓公子岐驚歎之余,也暗自羞愧於這幾日的張揚。原來,公子岐就算是趙軍營地之中沒有多少精銳,只有兩萬民夫也不敢出城去進攻。就算是周興在完成了對龐爰的允諾之後,想要投誠,也被公子岐認為是趙軍的陰謀拖延了下來。
直到沒有糧食的民夫營嘩變,他才醒悟過來。送去了糧食之後,清點余下的趙軍民夫,少了八千人,這讓他暗暗懊惱不已。
之後的幾天裡,公子岐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俘虜了一萬多趙國的民夫。尤其是民夫這個詞,被他很輕易的忽略了之後,變成了公子岐在馬邑力戰趙軍主力一個月,最後趙軍大敗,俘虜一萬余人……這在衛國裡歷史上也是絕無竟有的戰績。
向老頭子報喜!
邀功請賞,下軍有一個算一個,都要有封賞。
要糧食,財物,甚至爵位犒勞下軍的弟兄們。
整日在馬邑安排酒宴,慶賀好不容易獲得的勝利。
……
然後在高興得意了幾天之後,公子岐發現邊子白帶著的上軍回來了,連帶著似乎趙軍主力都被他擊敗之後,俘虜了至少兩萬人馬。
公子岐站在馬邑的城頭上,陰沉著臉質問南宮弼,這位已經能夠借助拐杖行動了,就是不太自然,行動有點慢而已。他眨巴了一陣眼珠子,頗為無奈道:“公子,你不是也說上軍絕對不可能擊敗趙軍主力,某不過是順著您的話說小去,讓你高興而已。”
“誰要你讓我高興了,大軍作戰,主將難免有衝動之時,爾為副將,應該時刻提醒本公子。”公子岐真不知道該如何收場了。他俘虜的人一個個面黃肌瘦,鳩形鵠面,一個個都像是命不久矣的樣子。關鍵是這些人還能吃,瘦弱的脖子恨不得將食物和盛放食物的碗都一口吞下,這樣的人要說是趙軍,誰信啊!
南宮弼想了想,眼珠子轉悠了一陣道:“公子,上軍俘虜這麽多,讓端木先生帶著厚禮去上軍軍營之中換一些俘虜過來,要不然兩下一比,等班師回朝就要露相。”
“要你說!”公子岐瞪眼呵斥道,可是扭頭就去找端木方。
讓端木方一個人去自然是不妥當的,公子岐也跟著去了。這是一個多月之後,他第一次走出馬邑城,沒有了那種朝不保夕的壓力之後,胸中頓時神清氣爽起來。
可是來到上軍營地,他倆傻眼了,邊子白走了。
這個消息已經夠驚悚了,可是更讓他駭然的是趙軍連主將都戰死了。戰鬥最後時刻,龐爰看著士卒因為饑餓而無法繼續戰鬥的那一刻,老淚縱橫。在絕望之時,拔劍自刎。他不願意繼續看到士卒為他所謂的面子戰鬥下去,因為這是徒然的,最後的下場就是所有人都陪著他一起死。於是他決定掃除這個障礙,不願意當俘虜,跟不願意承受那份羞辱,和愧對國君的器重,他在一處斷崖之下決定了解自己。而在他自殺之後,趙軍也沒有繼續戰鬥下去的理由,開始投降。
龐爰死後被埋葬在馬陵,同時邊子白作為對手,祭奠了這位值得尊敬的對手之後,帶著趙武等人離開了上軍。
就連苟變都還以為邊子白是回到馬邑大營去了。
只有公孫鞅知道,邊子白的去向。
朝歌雲夢山,冬日裡的山間小道上卻沒有積雪堆積,顯然是有人經常來清掃的道路。
邊子白抬頭看著不高的山巒,突然對準山谷大喊大叫起來:“發現無主山林,以後邊子白就是此間主人!”
喊聲在山巒之間來回的回蕩著,傳播到了各個角落。
正在山澗邊上的草廬裡給弟子授課的王詡眉頭一挑,提著寶劍就衝了出去。在他的封地上,邊子白竟然膽敢宣誓他的主權,就算是泥人也忍不了。何況王詡的脾氣並不好,只是多年沒有動手,被人淡忘了。
可能想到他年輕的時候可是衛國第一劍客來著。
兩人在山澗的小道上狹路相逢,邊子白看著氣急敗壞的王詡道;“王夫子,往來無恙啊!”
王詡盯著邊子白看了一陣, 不太確定道:“趙軍退兵了?”
“除了三四千潰兵逃去了趙國之外,全軍覆沒在馬陵。”邊子白笑著露出六顆牙齒,仿佛說著和自己無關的事。再看邊子白的表情,笑容燦爛的如同溫暖的春風,雙眉齊飛的樣子,就像是等著王詡來恭維幾句好話,一統江湖之類的勉強就可以了。
王詡扭頭就走,心中憤恨不已——晦氣!
當初王詡看邊子白很不順眼,在邊子白領兵之際和他打了一個賭,一開始是論輸贏,邊子白對此不屑一顧,後來越搞越大,就賭邊子白是否能全殲趙軍主力。邊子白要是輸了,以帝丘和鍾離氏的作坊,帝丘城外的莊園為賭注,而王詡自然不能退縮,將自己的封地給賭上了。打賭沒有問題,賭注卻有問題。王詡的封地別看很大,其實也就是一個山頭夾著一條溝子,雲夢山大了去了,怎麽可能都是他的封地?其價值根本就無法和帝丘城外的莊園相比,何況還有鍾離氏的鐵器作坊的分子,王詡當時打賭的時候根本就沒想過輸,反而以為自己賺大了。
氣急敗壞的王詡背對邊子白咬著牙低聲罵了一句:“老子把封地輸掉了,這世道還有活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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