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總是有一種人,他真正的才能被忽略了,但是一些並不被他看中的能力卻被無限放大。比如說像是現在:
“發面也是邊子白首創的?”
“那是!”
“可是碾子碾出來的麥粉很是粗劣,難道還有其他技巧?”
“這就需要磨盤的輔助了,只要很輕松的將碾碎的麥粉加入磨盤之中,就能輕易的將麥粉磨成精面,一女子一日能磨一石面,然後精面加水之後,再加入酵母之後就能製作成發面了。”
“當然,具體操作需要詢問庖廚。”
……
大饅頭很好吃,這是啃習慣了窩窩頭和能當板磚用的乾餅子的先秦貴族們最為期待的問題。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這雖然是一個非常讓人期待的享受過程。但是所耗費的人力卻是非常巨大的。就算是大貴族們,也經常因為飲食不當,而出現一些因為食物過於粗糙而造成的腸胃病。
在座的,都非常欣喜,因為衛公姬頹已經很明確的表示,只要諸位貴客需要,衛國可以將製作的秘方就送大家一份。
這些事,對於衛公來說,他恐怕連說都說不清楚。但是丁祇就不一樣了,他是宦官,關注問題的方向不一樣。
他能夠很清楚的表述,發面對於食物製作的好處:“諸位貴客,有所不知。發面還有一個好處,就是能夠節約食物。”
魯公很驚訝,他已經吃了好幾個大饅頭,每一個都比拳頭大。就說松軟的口感讓他癡迷,但他也對自己的飯量產生了懷疑。難道自己在到了衛國之後被詛咒了,變成了一個行走在人間的飯桶?這個疑問不僅僅他有,連帶著宋公,魏侯等人都有。
因為,他們發現自己都很能吃。
“丁祇,賣什麽關子,還不快說!”
別人恐怕真不太好訓斥丁祇,畢竟他是姬頹的大總管,伺候了姬頹一輩子。最關鍵是的是他的身份,宦官。這是一個非常避諱的身份,似乎只有主人能夠表示不滿。
而姬頹也是不讓丁祇這家夥在如此重要的場合,讓人嫌棄。畢竟賣關子也要看人,在座的不少都是國君,平日裡誰敢這麽無禮?
丁祇躬身道:“發面是將麵團用酵母發酵之後然後通過蒸來製作的食物。這麽大的一個饅頭,如果是生麵團的話,只要雞子大小的一團生面就可以了。蒸了之後就變成諸位貴客看到的這麽大,而這種食物很容易吸收,且能養胃。”
“哦,還有如此功效?”
將原本死面發酵之後變大,別看吃得多,但是真正的量還不如一個死面製作的餅子。但是人吃了之後會很容易吸收,並不會因為吃的少而容易餓。
這倒是事實。
傳統製作的死面餅子,如同石頭一樣堅硬,需要用湯來泡著吃。當然,有錢人吃不慣的話,就會選擇吃稻米。稻米的口感就要比麥子糜子好很多。尤其是比麥子,稻米很松軟。但是稻米加工也是一樁費時費力的工作,舂米就是一個緩慢且費力的工作。其實中原也有人種植水稻,只是種植面積不多而已。之前就流傳了一個成周人想要種稻子,東周人不放水的笑話。
宮廷之中,犯罪的宮女就有用舂米來作為懲罰的慣例。
國君,國相,公子,這些都是站在社會頂級的大貴族,他們不會在乎食物需要花費多少時間來製作,這並不是他們回去關心的問題。但是能夠又好吃,又節約糧食,這絕對是一個對所有人都有很大吸引力的技術提升。
丁祇清了清嗓子,扭頭詢問庖廚:“‘淳母’也取消了嗎?”
淳母,是傳統宴席上第二道菜,肉醬澆飯。屬於拌飯的一種,味道比淳熬濃鬱一些,也是為了吃飽的一種食物。這兩道菜上完了之後,才是肉菜。因為八珍的菜品樣式本就不多,分量再足,也不能滿足對吃飽的需求。畢竟如果全部吃肉食,很多人都無法忍受。
庖廚低聲道:“回內宰大人,也取消了。今日宴會上準備的是上湯面。”
“大骨棒子上湯面?”這種簡單卻讓人能夠在口腹之欲的滿足下,獲得好心情的食物對他來說並不陌生,丁祇點頭道:“準備吧!”
“諸位貴客,還請放下大家手中的饅頭,接下來庖廚為諸位準備了上湯面!”
“這又是何物?”
魯公很不甘心,他覺得蘸著肉醬他至少還能多吃兩個饅頭。這種食物松軟的口感,讓他有種仿佛墜入雲中的放松和愜意。但上湯面是什麽鬼?
丁祇道:“也是我朝大夫邊子白首創的一道美食。”
聽到又有美食,所有人都很乖的放下手中的饅頭,眼巴巴地看向了丁祇。他們忽然發現,衛國雖然不怎地,在外到處抱大腿,國君沒本事,國人也頗為沒志氣,可是氣人的是,衛國的生活水平好高,幸福度滿滿的,他們不由得在心裡忍不住猶豫,是不是要繼續鄙視衛國下去?
又是邊子白?
在場的有一個算一個,都很期待。唯獨有一個人很不開心。
這就是列禦寇,列神仙。他完全是被衛公當成最重要的貴賓供起來的,就差一步就能當成神靈一般看待了。
主要還是列神仙有一套讓人羨慕的養生術,都快九十高齡的老頭子了,卻還能健步如飛。這對於基本上步入中老年,人生是活一天算一天的權貴們羨慕不已。尤其這幫老頭子一個個都是大人物,有權有勢,卻也抵擋不住生老病死的威脅。
要是能夠活到如同列禦寇這般的年紀……就衛公姬頹也有自信,他一個人就能把自己的親兒子太子訓給熬死。
想一想都覺得可怕。
可是要是往常也就算是了,列神仙聽到的恭維和巴結什麽時候少過?可今天卻有點不一樣,似乎眾人對自己的女婿的每一句讚美,都像是一把刀,插在了他的心頭。這原本應該是一件好事,可為什麽他這個女婿整日就知道研究一些滿足口腹之欲的東西?
人,能不能有一點崇高的要求了?
“丁大夫,到底是何種食物?”
“將上湯面端上來!”
一碗碗上湯面上桌,熱氣騰騰的面條在小蔥的襯托下,清白分明,還有切地很薄的牛肉片,灑落面上。
筷子撩起一團面,輕輕一吹,放入口中一吸,包裹著湯汁的面條,吸入口中頓時有種順滑的愉悅,還有滿滿的牛肉香味,卻一點不膻。有的人比較挑剔,喜歡吃膻味重的食物。比如說龐爰,卻也被這種食物的精細程度給驚呆了。
要是在後世,這種面基本上滿大街都是,根本就不值當大呼小叫。
可是在先秦,誰吃過這樣的美食?
牛肉湯面,面是鹼水手擀麵,湯是熬煮了十幾個小時的牛肉牛骨湯,清澈卻帶著濃鬱的肉香,更讓人驚歎的是,面條的順滑之中,卻帶著彈牙的嚼勁。
因為天氣太熱,已經將湯的溫度控制在常溫左右,這樣吃麵就不會太燙。但是兩口之下,還是讓人全身都熱乎乎的,這種熱不同於因為天氣的原因,身體反饋的燥熱。而是身體獲得能量之後的滿足感。
“人間美味!”
“極品啊!”
“太好吃了!”
……
呼嚕嚕,大殿之內,隨處可見的都是吃麵喝湯的聲音,氣勢頗為強大。不僅大殿之內,沒資格進入大殿的低級官僚們,也非常滿足。因為他們吃到了牛肉,對很多人來說,這還是他們人生中第一口牛肉,還是在詢問了宮人之後,才得到的答應。
因為牛肉,他們都沒有吃過。
龐爰很生氣,他一連吃了十來個饅頭,外帶三碗上湯面,對於食物他是很滿足的毫無挑剔之處可言。但是他就是生氣,因為他想到了一個不久之後的對手。
這個對手在衛國這次國宴之後,必然是名滿天下,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生氣。
邊子白被衛國任命為上軍副將。在上軍主將南豐就是個棒槌的前提下,很可能邊子白會指揮衛國上軍一萬多主力作戰部隊。
可他竟然是個廚子?
龐爰生氣的原因就是,他竟然要和一個廚子在戰場上廝殺,這對於他來說,簡直是一輩子軍旅生涯的汙點。想到這裡,他一口幹了面湯。沒辦法,實在太好吃了,他也舍不得浪費。再說了,就趙國和衛國的關系,他也覺得沒有多大希望獲得衛國製作發面和鹼面的技術,下一口這麽好吃的美食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吃到。
龐爰是能吃,因為他是武將。武將的天賦是飯量比正常人多三四倍,這是很正常的事。
放眼望去,龐爰很不屑的眼神之下,掩藏著滿滿的自信,他還能吃兩碗,其他人卻都吃撐了,一個個連腰都直不起來,一群弱雞。
衛公也是吃了不少,他想扶著牆站起來走兩步,消消食。可是看著……眼前的景象,這是衛國的國宴啊!
就兩道開胃墊底的菜,就讓人吃撐了,接下來的宴席還要怎麽辦?
這也是當下,再高規格的酒宴,也不能本著讓客人沒吃飽。所以,頭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先上飯,讓人吃飽了再說。要是在後世,主人家辦酒席如此不懂事,客人恐怕氣地將桌子都要掀掉了。這絕對是沒事辦酒席收份子錢謔謔親朋好友的混蛋,價值就是人神共憤。出份子錢的親朋好友怎麽可能就被饅頭牛肉面給打發了?
退我份子錢!
就連丁祇也是一臉苦色,最後詢問衛公道:“君上,這宴席……”
哪個諸侯的國宴,才剛開始,客人一個個都撐長著脖子,一副癱倒在地上的要死模樣?這大菜還沒有上,都吃頂著了,這可如何是好?
“寡人的心,也很亂啊!”衛公絕對是真心話,他怕再上菜下去,衛國的貴客們會一股腦的暴起,太沒有眼力見了,哪有辦酒宴,拿主食把給人喂飽了事的主人?
太不會做人了?
衛公扭頭對在他右手邊食案的魏侯,詢問道:“魏侯,這可如何是好?”
魏擊苦笑不已,他在兒子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吃味道:“沒想到一場酒宴,卻成了如此樣子。對了,宴會其他的菜品和往日的八珍一樣嗎?要是一樣的話,就乾脆都讓人上來算了,大家估計也沒有什麽胃口了。”
這是真話,魏擊說話的時候打了個嗝,他有種喉嚨都被面條給堵住了,說話都是小聲小氣的樣子,深怕動靜大了丟臉。
衛公看向丁祇,丁祇無奈隻好提來了庖廚。
庖廚看向了魏擊,還有自己家的君上,周圍十幾雙如同野獸一般的眼神死死盯著他,讓他肝膽亂顫,噗通跪倒在地上:“君上明鑒啊!這菜品都是邊子白大夫制定的,還有二十多道菜呢?”
“二十道?”
魏擊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沒有想到自己看好的邊子白竟然有此才能?
這恐怕已經不算是什麽才能了,簡直就是天下第一的吃貨。不過他覺得應該有隱情,但庖廚是衛國的宮廷庖廚,他開口詢問不太好,於是問衛公:“不知姬兄?”
“魏侯有話就問吧?”
衛公姬頹頗感無力,他這些日子也吃過不少庖廚在邊子白府中試驗製作後改良的菜品,每一道都很精致,口感更是讓人流連忘返。但是他年紀大了,吃不了太多,也就是淺嘗即可。今日國宴,他一高興,才吃撐了。
魏擊問:“二十多道菜,有多少和八珍有關?”
“四五道吧?”
八珍之中有兩道大菜,烤乳豬和烤全羊,八珍裡對應的就是炮豚和炮羊。就算是後世也是經典菜肴。菜品頗為霸氣,在任何時代都能成為宴會上的主角。
庖廚也是直腸子,開口解釋道:“這兩道菜,原先的口味過於單一,在內史令的改良之下,口感更加醇厚,更加美味。製作起來也頗為繁瑣,而且擯棄了原先的炭火烤製,而是用掛爐烘烤,外焦裡嫩,風味更加獨特。”
“好了,不用說了。”魏擊很糾結,原來都被改良了的版本,他原先的打算是將這些和八珍類似的菜品都放棄了,反正都已經吃過,也沒有新鮮感。回想起來自己在行營裡招待邊子白,被重重嫌棄的過往,一開始他還以為是邊子白在他這個魏國之主的面前,放不開手腳,故意裝客氣。可細細回想起來,恐怕根本就不是這麽一回事。
這肯定是魏國的宮廷庖廚做菜的水平太次,讓人家都嫌棄了的節奏啊!
而且那個衛國的庖廚還很沒有眼力見的繼續說著:“這些菜品都是邊大夫挑選出來,他都品嘗過,選出來的上上之選。”
他想著其他的菜品端上來,然後稍微品嘗一下,這酒宴也就過去了。
可是在庖廚的解釋之下,魏擊很丟人的咽了一口口水,他竟然想吃,怎麽辦?
衛公也是頗為為難,吃肯定是吃不了的,可要是大家都想吃的情況下,他要是讓人將菜都撤了,恐怕惹人不悅。
魯公姬奮也站起來了,沒辦法,也撐了,站著舒坦一點,大手一揮道:“事出有因,今日就上菜三成,寡人認為有必要先吃三天。”
說完,魯公很沒氣勢地在近侍的攙扶下,倒吸一口冷氣,揶揄道:“寡人先走兩步,消消食!”
“對,就走兩步!”
於是,一群國君和國相們的帶頭下,大殿中上百人都艱難的站起來,圍著大殿開始兜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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