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能知道衛公是如何中毒的嗎?”
既然接受了這份托付,列禦寇就不得不問清楚,衛公是如何中毒的,是否已經找到了毒源?如果沒有找到中毒的原因,他這邊在治療解毒,而另外一邊還在繼續下毒,就算是再高明的人,恐怕也要束手無策。
可是這個問題對於姬頹和丁祇來說,卻難以回答。
兩人面面相覷之後,姬頹苦笑道:“知道不對勁之後,寡人就命丁祇封鎖了所有消息,雖一直追查線索,卻是徒勞無獲。”
“有懷疑的人選嗎?”列禦寇之所以這麽問,也是有原因的,他可以為衛公解毒,但如果下毒的人一直不放棄。他一邊解毒,對手一直下毒,最後衛公還是得中毒而死,這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嗎?
衛公躊躇了一陣,無奈地搖頭道:“如今還不得而知。”
這話,可能不諳世事的愣頭青會相信,可是列禦寇是什麽人?
人老成精,他什麽事沒有見過?更清楚衛公姬頹心裡是打了什麽樣的盤算,才可能故意封鎖了消息。一般來說,國君中毒,下毒的人不外乎幾個,妻和子,妻就不用說了,不為兒子根本就找不出當寡婦的理由。再說了,宮廷之中有這個能力的女人掰開了算,最多也就兩三個。
兒子就難說了,國君的位子只有一個。
老大,太子訓,已經被立儲多年,能力很差勁,但也不至於讓衛國的士大夫們不能接受的地步。
老二,公子岐,性格激進一些,喜歡暢談兵事。按理說,衛國積弱,一個好勇強強硬的國君對衛國來說是防止國家繼續衰弱下去的選擇。可這反倒是他的弱點,因為衛國的士大夫並不喜歡一個期待用戰爭讓衛國獲得尊重的國君,因為對他們來說,很可能這樣的一個國君會將整個衛國都拖入泥潭,不可自拔。關鍵是,國君作戰,士大夫出錢出人,最後落不到好處。
老三,公子恆,沒什麽存在感,連母族都沒有的邊緣公子。
只要衛公有心,展現出他的憤怒,最後這個下毒的幕後黑手很容易被找出來。可是衛公卻忍了,列禦寇一眼就看出了衛公的心思,心頭不由暗歎:當國君的真能沉得住氣,對自己狠,對家人更狠。可列禦寇怎麽能夠體會到衛公的糾結和痛苦呢?
恐怕姬頹也根本就不知道到底誰在下毒手對付他?
因為在他看來,老大沒有理由這麽做,太子訓距離國君之位也不過是一步之遙,甚至在姬頹不斷的下放權力之中,只要半年左右的時間,父子兩人就能完成對衛國最高權力的交接。太子都已經是快要知天命的年紀了,這麽多年都等了過來,難道這半年都等不了嗎?
二兒子沒有機會,公子岐的母親體弱,在衛公之中雖然地位崇高,但是幾乎沒有培植的勢力,就算公子岐有這份心思,恐怕也沒有這份能力。因為給衛公下毒,買通一個人是不可能成功的。唯一的外援就是魯公,但是魯國並不會干涉衛國的儲君之爭。
最後就是小兒子了,桀驁不馴的紈絝公子,恐怕在衛國宮掖之中,調戲幾個宮女是做得出來的,可要說讓他去買通宦官和宮女,甚至是衛公身邊的人下毒,恐怕這沒有人會聽他。因為他一沒錢,二沒權,身份還低賤,生母都死了,誰還會把他當一回事?
可也不能這麽說,萬一外廷的六卿之中有人有種這份心思呢?
畢竟公子恆和公子岐都能自由出入宮廷,一旦有了外廷的支持,兩個完全不可能的人,瞬間就變成了可疑對象。
這也是姬頹為難的地方,他甚至以身犯險想要找出那個隱藏在後的幕後黑手,可是不僅一無所獲,而且似乎他身體更加不堪起來。
萬一敵人沒有找到,自己卻忍著忍著嗝屁了,怎麽辦?
不得已之下,姬頹才在丁祇的建議下請列禦寇出手幫忙。
列禦寇答應之後,見姬頹言語不詳的樣子,多半也猜到了家務事,齷蹉事,不太好意思說出口。也放棄了繼續追問下去的意圖,於是從另外一面開始尋找毒源。
尋找的辦法也很簡單,查看衛公一天的飲食。而他只要從早到晚,陪同衛公就餐就很有機會找到下毒的毒源。像列禦寇這樣的高人,要留在宮廷之中太容易了,只要衛公熱情相待,老神仙有意留下,就沒有人會懷疑列禦寇留在宮中的意圖。
列禦寇坐在客位上,老神在在的給姬頹講經。什麽《本經符籙術》、《陰陽志》之類的陰陽學,道門的經書張嘴就來。
而衛公呢?
假裝和沒事人似的,聽地如癡如醉,仿佛一個虔誠的弟子,還時不時的問兩句經義之中不解之處。不僅如此,衛公還會強忍著身體的不適,擊案讚歎,甚至熱情相邀列禦寇留在宮中,盛情款待道門名士。從這裡,一點都看不出兩人有任何的不妥之處。畢竟,如果請一個名醫,或者衛公中有官職的醫師,湯藥師給衛公診斷的話,真受不住秘密。除非衛公讓丁祇不停的滅口。可這樣不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等著給下毒的幕後之人示警?
甚至連姬頹寢宮之中的宮人都對列禦寇能夠留在宮中講經非常喜悅。甚至還有膽子大乘著列禦寇出入大殿的時候還上前詢問自己的運程之類的……搞的列禦寇很鬱悶?
心說:這幾位都倒霉到了當宦官了,還要運程做什勞子?小宦官做到了大宦官,那個東西,還是長不出來,有什麽用?
在列禦寇看來,宦官發財沒用,當官也沒用,就連老天不開眼,被一個喜歡男風的國君看上也沒用,因為他們已經失去了生命延續的意義。在道門看來,所有陰陽不調的生靈,都應該被抹去。宦官無疑是人世間最不可思議的生物,更應該被消除。
做宦官的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就應該問來世投胎的訣竅。
只不過列禦寇雖說對這門學問也很心儀,只不過太深奧,自己研究不出來。而且世上恐怕也沒有任何一個學派能夠在投胎學上獲得突破性的研究成果。
表面上看,列禦寇是受到了姬頹的熱心款待,留在宮中。從清晨開始兩人就相談甚歡,而丁祇在邊上卻忙碌不已。既然衛公也說不出懷疑的對象,列禦寇只能從平日裡衛公的飲食食物之中下手,通過和衛公共同進餐,享用點心茶水,尋找下毒的源頭。當然,衛公的食物已經被丁祇偷偷地換給了列禦寇,後者通過豐富的經驗尋找下毒的源頭。
衛公平日的飲食都讓他給盯上了,可是如此多的食物,不可能一日之間就能查探清楚。列禦寇也只能自歎倒霉,早上喝著菊花蜂蜜水,口很乾。還吃了棗泥做的黍米餅點心,還算清爽一些。可中午大魚大肉不說,一下子上來十多種醬料,這是要齁死他的節奏啊!
可是丁祇也無奈,宮廷醬料就是這麽霸道。
吃魚,吃肉,就算是拌飯,都有不同的醬料。不一一嘗試,怎麽知道那種醬料有毒,那種醬料無毒。
可是沒辦法,他還是得試。每一樣醬料都蘸著肉入口,然後回味,尋找可疑之處。
吃了不久,他就撐了,結果還是在丁祇期盼的眼神之中微微搖頭。連列禦寇都有點後悔不已,他沒事去攬下這份差事幹什麽,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更何況他也是八十多歲的老頭子了,腸胃本來就不及年輕人的消化快,對於肉食之類的更是興趣寥寥。可是為了尋找那個隱藏在幕後下毒的黑手,他不得不硬著頭皮吃了不少肉食。
膾
煮肉
烤肉
拌飯
……
這些食物,沒一樣都很精美,也不是列禦寇平日能夠享用的食物。關鍵是,他這些年的肚子都素了很久,吃這些油膩的食物,結果肯定是鬧肚子。老年人鬧肚子可不是小事,相傳晉國的景公是因為吃飯之前鬧肚子,然後去茅廁掉糞坑裡淹死了,成為第一個掉在茅坑裡淹死的國君。難不成他要成為第一個掉入茅坑淹死的神仙?如此一來,豈不是天下奇冤?
不得已,列禦寇乘沒人的時候拉住丁祇問:“這些都是平日裡衛公的食譜?”
這不得不讓列禦寇懷疑,衛公的胃口恐怕比他都不如,要是平日也是這麽胡吃海塞的話,根本就不用有人給他下毒,自己就把自己給折騰死了。
丁祇臉色平靜道:“不常吃,但有時候也會吃一點。”
“慢性毒藥是長期服用的結果,你用不常吃的東西來糊弄我,豈不是讓我給衛公試毒?”由不得列禦寇生氣,他都感覺食物都頂在嗓子眼了,沒想到竟然是丁祇這個太監的私心作祟。想著好不容易請到列禦寇來辨別宮中的食物,乾脆來一次大的。
列禦寇臉色陰沉道:“丁祇,信不信老夫在宮門之前將你的臉面掃落一地?”
丁祇肯定相信,就算是列禦寇要動手打他,作為低人一等的宦官,丁祇也不敢當面有怨言,甚至都不敢還手,只能被動挨打。
丁祇見列禦寇是真生氣了,心中也慌了神,連忙認錯道:“列神仙,奴婢錯了,可是……”
“沒有可是,衛公是你的主子,可他不是我的主子。要是繼續消遣老夫,老夫大不了就當沒有來衛國。”列禦寇絲毫不客氣的給丁祇下了最後通牒。
丁祇無奈,隻好改變了招待的規格。按照衛公往常的飲食給兩人準備。
一轉眼的功夫,幾乎衛公平日所有的飲食都在列禦寇面前過了一遍,沒一樣食物在列禦寇辨別之後,他都無奈的搖了搖頭。他也很想找出那個下毒的食物源頭,可惜下毒的食物最終也沒有不出現,他又有什麽辦法?
哺食(晚飯)之後,列禦寇再也忍受不了,他決定回家,回女兒的家裡,好好享受一壺香茶的清新,順便清洗一下被衛國宮廷庖廚禍害了一天的腸胃。
衛公似乎也知道了列禦寇這一天的不容易,臨了對列禦寇說道:“先生勿急,寡人這裡有解膩聖品,還請先生吃過再走。”
很快,丁祇就熟練地開始煮茶起來。
等到茶湯煮好之後,端方在列禦寇的面前,他似乎嗅到了一絲熟悉的味道。舉起茶碗小心的啜了一口之後,眉頭皺起來。
衛公見列禦寇仿佛愣住了,不解道:“先生。”
列禦寇吐出一口濁氣,心頭松懈了下來,低聲道:“找到了!就是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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