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宮之內死了一個小人物,就算是樂平在宦官之中已經不算是底層的閹人了,但對於主子們來說,還是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人物。
而這個小人物卻用了近乎悲壯的方式,做出了他人生中最為雄壯的一刻,就算之後衛宮再也沒有樂平這個宦官,也多少會被人記住一段時間。從此宮廷之內少了一個卑躬屈膝,溜須拍馬的宦官,多了一個犯傻的死太監。宦官的生涯,簡直就是一本小人物的奮鬥史,他們用毫無意義的尊嚴來換取生存的廢物。這樣的廢物在宮廷之內還有很多,或者說,宮廷永遠不缺少沒有多少底線的廢物。
當然宮廷之內也從來不缺少聰明人。
爭風吃醋。
陷害。
甚至最血腥和卑微人倫的政變也不會缺少其中。
這種齷蹉事也不會在宮廷之中絕跡,但是很少會有宦官像樂平這樣,一輩子都沒有活出哪怕一絲一點的尊嚴出來,臨死的時候,卻如同一個擁有強大信念的墨家那樣,選擇最激烈的方式,來完成自己的使命。
明堂,衛公寢宮。
當姬頹從丁祇的口中得到了這麽一個結果之後,愣了很久,連他都猜不透,為什麽一個活地如此卑賤的人,會選擇死來羞辱他。沒錯,姬頹確實感受到了羞辱,當他知道樂平就算是死,也不願將背後那個人出賣的時候,他心中感受到的不僅僅是欺騙,還有羞辱。他被一個讓他平日看都不會看一眼的宦官羞辱了。他是衛國國君,宮廷之中的絕對主宰,但是有人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將他出賣,甚至下毒。他想象不出這會是仇恨,因為樂平出現在宮中,衛國前朝的余孽們都已經被清理了。這是個身份沒有多少問題,卻最終走上了背叛道路的小人物,如同一根刺,扎在了衛公姬頹的心頭,讓他痛徹心扉。
“孽障!”也不知掉衛公是在罵他的兒子們,還是乾脆罵樂平,甚至是衛國公室之中所有人。丁祇跪坐在下首,不置可否。
丁祇在衛公咆哮的那一刻,還是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可惜人不是鱉,能夠將腦袋保護的那樣完美。他只是俯下身體,低下腦袋,一個勁的認錯,只能將所有的後果都攬在自己的身上,因為追查的線索斷了,而且斷地莫名其妙。
甚至丁祇擔心,自己也會被貼上嫌疑的標簽。
“君上,都是奴婢識人不明,沒有早日控制樂平,才讓他有了自裁的機會。老奴難辭其咎,還請君上責罰。”
衛公騰地一下站起來,身體晃悠了幾下,仿佛有些暈沉沉,似乎無法站立。丁祇急忙上前攙扶了一把,才讓衛公免於跌倒。
而此時,姬頹的雙眼之中血色如同火焰一般燃燒起來,胸口的怒氣更是無從宣泄,怒喝道:“將他剁碎了,喂狗!”
“諾!”
丁祇只能點頭答應。可是他也有點擔心,樂平是中毒而死的,這家夥死後要是被剁碎了喂狗,恐怕衛宮犬人好不容易培育的獵犬也有要遭殃的可能。但隨即又釋然了,狗對於姬頹來說似乎已經是沒用的東西了。年紀輕的國君,為了彰顯自己的武力和權威,會非常熱衷於遊獵,尤其是冬天的遊獵更是國君一年中最為重要的嬉戲節目。
但是衛公這年紀,遊獵基本這項活動基本已經離他遠去了。
就算是將樂平千刀萬剮也無法消除姬頹的心頭恨,更讓他膽寒的是,樂平一死。原本要浮出水面的那個人,突然煙消雲散般消失的無隱無蹤了。
是他三個兒子中的一個嗎?
還是公族之中的兄弟和侄子?
要是公族之中的子弟,對於姬頹來說就好辦了,大不了都殺了。反正只要不放過就可以了。但是兒子,總不能全殺了,便宜別人吧?
最是無情帝王家,千萬別忽視一個帝王的怒火。可是讓姬頹糟心無比的是,他的大兒子卻來了,狀告丁祇害死了樂平。太子訓之所以會這麽做,完全是因為樂平自從撥付給他使喚之後,很順手,甚至讓太子訓將部分夏祭的準備工作都交給了樂平去做。
而夏祭對太子訓來說,是他登上衛國權力巔峰的第一步。也是他正式被授予衛國監國權力的公開會面。
諸侯列國,能來的都來了。還有不少國君和執政、太宰、相國之類的高官,一旦夏祭出現了紕漏,對於太子來說是絕對不能容忍的結果。所以,樂平的死,對太子的打擊非常大。太子訓恨不得將所有人都掰成兩半來用,人手嚴重不足。而自己的左膀右臂在宮廷之內卻被一個老太監弄死了,這個結果他能忍?
這注定是一場不歡而散的父子見面,太子訓寸步不讓:“君父,丁祇持強凌弱,陷害樂平並將其毒殺,兒臣懇請君父下令處死丁祇。”
說這話的時候,丁祇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要是以前,他害人多半不會覺得委屈。可是樂平?他真沒有動手。尤其讓他心驚膽戰的是,太子竟然第一次在姬頹面前表現出對他的殺意。這足以讓丁祇對太子徹底死心,他原以為自己有機會和太子摒棄前嫌,相安無事。可這時候,丁祇發現他錯了,太子一直想要殺他,只不過之前隱藏了自己的想法,沒有表露出來而已。
而樂平的死,讓太子找到了遷怒的理由。沒錯,太子不需要去知道樂平是怎麽死,為何而死。
他只要知道,丁祇害死了樂平,這老太監對自己監國有敵意,這就足夠了。
尤其是姬頹,更是怒火攻心,臉色陰沉道:“丁祇是寡人的人,他殺人就是寡人殺人,你是否也要連寡人一起處置?”
這話說的,一點毛病都沒有。尤其是姬頹有難言之隱,卻不能說出來。他總不能說樂平下毒要害死寡人,然後幕後的黑手最有嫌疑的是你們三兄弟,你看著辦吧?
這樣一來,別說太子,就連衛國都要亂了不可。
可是太子也不想退讓,就算是姬頹幾乎將話都給堵死了,還是堅持道:“而臣不敢。但君父被小人蒙蔽,偏聽偏信,卻不知衛國朗朗乾坤被丁祇這閹人所遮蔽,國器私用,此乃國之不幸。兒臣身為太子,卻不能勸阻君父,實乃兒臣失職,懇請君父將丁祇交給有司處置。”
“寡人是昏君否?”
姬頹近乎是半蹲著,身體前傾著怒目而視。他恨不得一巴掌扇死這個蠢兒子算了。他覺得自己都說的這麽清楚了,他這個兒子還聽不懂,真不知道他的腦子裝的是什麽,豆腐腦嗎?
姬頹都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要是太子訓繼續緊逼不放,只能撕破臉皮了。無奈之下,太子告退,但是臨走還是怨恨不已,看向丁祇的眼神也帶著濃濃的殺意。
而姬頹簡直氣炸了, 太子走後,在寢宮內大發雷霆,口中接連罵道:“逆子,逆子!”
帝丘城外,邊子白的農莊裡,列禦寇帶著大弟子子辰從車上下來,邊子白好奇道:“嶽丈今日沒入宮嗎?”
按照往常的規律,列禦寇入宮之後是會和衛公暢談一番,反正天文地理玄學典籍,他都能說。姬頹也是一個博學的人,兩人能夠瞎扯一整天不帶重複的。
列禦寇笑道:“以後就不用去了,衛公痊愈了。”
“這才兩天,他就能痊愈?”邊子白吐槽姬頹裝病台敷衍,當然他也不希望列禦寇陷入衛國的政壇太深。
列禦寇皺眉道:“如果是一個病入膏肓之人,卻能夠發怒咆哮,底氣十足。還將青銅簋摔碎,你會將他當成一個病人嗎?”
可見,衛公姬頹裝病都裝不下去了。
對此,邊子白為這位年近七十,還被子孫拖累的老頭子默哀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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