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君和太子的關系很複雜,既是兒子,同時又是對手。
他們都是王,一個是現在的王,一個是未來的王。
在彼此確立繼承者和在位者關系的那一刻,就算是平日裡的見面,仿佛都卯足了力氣,將各自的力量積蓄起來。就像是獅王和獅群中的雄獅一樣,他們是父子,同時又是潛在的對手。在沒有獲得國君之位之前,太子也僅僅是公子訓。而公子又不是一個,誰都可能取代他。面對姬頹,公子訓看到的是父親,同時也是一個隨時隨地會將他撕碎的洪荒巨獸。或許未來只有一個場面他們會心平氣和的面對,那就是在衛國姬頹的葬禮上。
就算是每天姬訓這個兒子來眼前晃悠一圈,又是請安,又是噓寒問暖,可真要說父子之間有什麽交流,恐怕連姬頹都說不出來。
但是今晚,太子宮注定將是不平靜的。
沉寂了很久,沉默了很久,等待著父親將手中的權力教給他的太子訓不得不聽了南卓的慫恿,開始了他有生以來最大的一次賭注。
而這次豪賭,如果贏了,將徹底解決他懸而未決的全力隱患。可一旦失敗,恐怕只有流亡這一條道路可以走了。
衛國宮廷的東北角,有一個連接的甬道。而在甬道的盡頭就是衛國太子姬訓的太子宮了。
南氏的馬車從遠處緩緩壓過路面,車輪和地面撞擊著,發出轔轔的聲音。宮門口,太子宮的小宦官見到馬車的那一刻,匆忙跑了過去,在馬車邊上急切喊道:“南卓少爺,太子已經等你許久了,還請速速跟我前去。”
南卓也不說話從車上跳下來,跟著宦官走入太子宮。
正殿裡,太子姬訓正在大殿中央急的團團轉,聽到聲音抬頭看到南卓的那一刻,這才稍稍安定了一些:“賢弟快說,情況如何?”
子思執掌執政府,少正渠義又是個死板教條的人,可執政府畢竟是衛國最大和最重要的政府部門,所有的政令都從這裡發出,所有的軍令也從這裡發出。可以說,執政府如果擁有衛公的兵符和佩劍,子思就能將衛公取而代之。
這麽龐大的一個部門,真要安插幾個親信,對太子和南卓來說都不是什麽難事。
可太子沒有這麽做,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南卓做了,不是膽大包天,而是南氏需要這些消息渠道。
南卓看了一眼慌了神的太子,勸慰道:“殿下,一切順利,可您最好還是鎮定一點,做大事者要有靜氣。況且眼下你我需要的是睡個好覺,等待明日大朝的機會。”
“可君父該如何?”姬頹畢竟是公子訓的君父,在崇尚孝道的時代裡,他根本就無法繞開衛公姬頹這座大山。除非他準備一條道走到黑,以弑君奪取權力,可他根本就不需要這樣做,只要耐心等待就能獲得國君的地位。
南卓堅持道:“君上可能會生氣,也可能會發怒。但他應該無法承受更換太子給衛國造成的動蕩。而你需要的是獲得自保的力量,加上獲得魏國的支持後,坐穩太子之位。公子罃的情況和殿下差不多,魏侯雖說放權了,但是公子緩和公子罃的實力差不多,一旦魏侯出現意外,魏國國內勢必將動蕩起來。他需要一個能夠給他快速增加實力的盟友,在魏國,兩位公子恐怕將能夠拉攏的勢力都已經拉攏進入了自己的陣營,而殿下的崛起,將給他帶來無法想象的實力增長。”
“可君父萬一沒有按照我們的想法做呢?反而遷怒於我,
這可如何是好?”公子訓還是吃不準,左右為難。 對公子訓來說,冒險是不值得的。
唯一讓他擔憂的是,姬頹似乎對小兒子公子岐寵愛有加,這讓他陷入了極度的恐慌之中。
另外還有一個人繞不過去,那就是子思。
子姓,來源於顓頊,是衛、宋、鄭等中原諸侯國的本土勢力,曾經一度是中原最大的勢力。就算如今,子姓也是衛國最大的本土勢力。能和子姓抗衡的只能是公族。在施政上,子思更加積極一些,這和公子訓的施政想法格格不入。
子姓希望能夠自保,繼續享有在衛國超然的地位。這樣就必須要保住衛國,建立一支強大的軍隊,能夠保護衛國領土的軍隊是子思一直以來都倡導的,可惜他的這個想法,一直被當成了‘野心’從而被衛公忌憚。
公子訓性格上比姬頹更加不如,想著在強國之間左右逢源,讓衛國自保,沒有必要建立強大的軍隊從而讓周圍的諸侯忌憚。從這一點來說,子思支持公子訓就不太可能了,他在衛國權力交替的時候沒有跳出來使絆子就已經不錯了。可公子岐卻是姬頹諸多兒子中的異類,年輕,尚武,甚至有恢復衛國大國地位的想法。
一旦衛公在他和公子岐之間猶豫,子思的支持將是起到決定性作用的,是打破平衡的唯一變數。
正因為如此,公子訓才不得不和南氏合作,甚至不惜親自下場,目的就是盡快完成衛國的權力交替,從而徹底解決隱患。
如果他的弟弟公子岐笑到最後……
這樣的結局他連想都不敢想。
太子訓幾乎是猙獰地答應了南卓的提議,明日大朝會,他要表示出強硬的態度。到時候惹怒姬頹是必然的,可是在父子面前,君權,更是大過天。他更不願意像他的結果叔叔那樣,死的不明不白,雖說是子不言父過,可公子訓每次想到這些的時候,總會讓他後怕地索索發抖。
南卓的耐心一點點的耗去,但他卻依然沒有表現出任何不耐煩的跡象:“殿下,明日朝堂衝突之下,或許君上不會理解殿下的用心良苦。但你要知道,一旦公子罃成功,他答應衛國的是之前被晉國佔去的兩座城邑,只要城邑交割,國君會理解殿下的苦心,國相也會理解殿下的苦心,國人更會理解殿下的苦心。所以,屆時您應給更強硬一點。”
在南卓看來,如果依靠衛國的軍隊,衛國的疆域只能越來越小。
一個連被韓國揍得鼻青臉腫的鄭國都能欺負的衛國,還有什麽可能恢復祖先的榮光?兩座城邑足夠讓衛國上下為之冒險。
“強硬一點?”公子訓驚叫道,就算是在朝堂上面對他的君父點頭承認自己有想法,就足夠讓他小心肝顫栗很久了。
還要強硬,對公子訓來說,這和拿著刀子弑君快沒什麽區別了!
他會嚇暈過去的啊!
南卓很奇怪,和公子訓的交流,甚至給他出謀劃策,總有點熬鷹的錯覺。公子訓這家夥也太沒有膽氣了,什麽都怕,什麽都畏懼。
他無法想象,等到公子訓登上衛國國君的位置上的時候,衛國會變成什麽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