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宦官,尤其是一個年紀大的宦官。
一眼就能被路人認出來,倒霉啊!就倒霉在沒有胡子上了。可這能怨得了他嗎?他也想要長啊!可長不出來了,就像他的‘寶貝’,曾經年少無知的他還以為會長出來……如今十幾年過去了,還沒有發芽的跡象。
看著包裹在大氅下的丁祇,還拉起了帽子,如同一個走在刑場的行刑官,生人勿近的氣場很強。
“是衛公深夜招小子?”
邊子白口氣平穩的如同是一個等待判決的犯人,沒有驚喜,沒有恐懼,甚至連起碼的情緒都消失的空空如也。
丁祇有點氣糊塗了,衛公還深夜招邊子白,這小子不會真把自己當成衛國相了吧?
丁祇的手還捂在下巴上,有掩耳盜鈴的心思。可惜,終究捂不住。古人蓄胡,先蓄嘴唇上面的,那叫髭,三十歲就可以開始蓄了;其次是須,就是下巴上的胡子,一般四十歲,五十歲都可以留了,叫‘留尊長’。而且蓄胡的樣式太過奇葩,年輕一點的都是倒八字胡子,有點像是移位了的眉毛,人稱‘四條眉毛的男人’。
老宦官悲涼的心境,站在邊子白面前說不出的淒慘,丟人也就罷了,若引起人注意,聯系上他的身份,可真要坐蠟了。內宮宰官,衛國的情報頭子,竟然一天之內兩次造訪帝丘的一個年輕小夥子……
要不是密謀點啥,真說不過去。傳出去,白的也要被說成是黑的了。
更要緊的是邊子白還是一場官司的被告,潘毅告發邊子白的證據可是非常詳細的,由不得人不信。真要進入好事人的眼中,再給幾個公子蠱惑一番,說不得連丁祇都抵擋不住。冷笑著:“你小子倒是心定,就不擔心主君請出律法,將你繩之以法?”
在衛國貪汙受賄,按照律法該怎麽辦?
通常是上古流傳下來的‘五刑’,墨、劓、剕、宮、大辟,按照不同的罪行,對號入座。
貪汙的話,好像是割鼻子,不會是劓刑吧?
鼻子沒有了,腿又沒有了,這基本上和生不如死沒多少差別了。
被丁祇一嚇唬,邊子白還真差點入套,隨即發現自己好像多慮了,他的貴族身份已經被確定,國君背書的,衛公只要不想說話不算數,開口反悔的話,就不會剝奪他的貴族身份。陽城君的身份,就算是在如今的楚國也一點毛用都沒有。
可是對邊子白來說,簡直就是一道護身符。沒有地盤的貴族,是一條流浪的狗,走到哪裡都要夾著尾巴做人。可有一點讓邊子白欣喜不已,貴族擁有法律豁免權。
也不是真的豁免,而是擁有罰金來豁免律法的懲罰。除了政變,叛國等大逆等罪行,都能通過罰錢來豁免。
對於邊子白來說,只要他想,就算是各國國君國庫裡躺著的金銀,他都有辦法弄到自己兜裡來。能罰錢就能擺平的事,就不叫事。
可以說,在衛國邊子白獲最大的好處不是他融入了這個時代,而是擁有了虛假的陽城君幼子的身份,陽城隨著楚王王師的鎮壓,陽城君和他的家族都湮滅在了楚國的貴族之中。但這正是他最為依仗的身份。同時也是他最擔心的身份。要是有一天,莫名其妙跑來一個親戚,稱自己是陽城君的兒子,然後指著他說:“你這個騙子!”他就要坐蠟了。
如今身份被落實,邊子白還有什麽可擔心的嗎?
想到此處,邊子白樂呵呵地笑了起來:“衛公是一個守信的人。
” “衛公看似守信,他要是不守信起來,簡直不是人。”丁祇也就敢在心裡腹誹一陣,他跟了衛公這麽多年,能不了解衛公姬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嗎?不過有一點他倒是承認,在邊子白身上,衛公還真不值當去反悔:“好吧,你小子鬼精鬼精的,恐怕也騙不到你。我就問你一句,既然知道潘毅手握證據告發你,可為什麽你一點都不擔心?”
邊子白張了張嘴,隨即落下眼皮,仿佛沉思的模樣,低沉的聲音卻傳了出來:“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最壞的打算!”
這可不是丁祇定力差,而他是確實沒有料到邊子白會如此頹喪。面對攻訐,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反擊,而是認輸?
這小子不是滿肚子壞水嗎?
這小子不是一肚子計謀嗎?
“你怎麽能認輸,怎麽能認輸呢?”丁祇重複著說著,眼眶中流露出吃人的目光,恨不得一棍子打死眼前這混蛋小子。妄他一度判定邊子白是個不得多的人才,可卻連一點面對困境的勇氣都沒有。
關鍵是邊子白認輸了,給邊子白背書的人該怎麽辦?
難道也認輸嗎?
邊子白根本就沒有在衛國的官場和仕途混跡過,他甚至可以去齊國,趙國,魏國,哪兒都去得。可讓已經幫邊子白戰隊的人怎麽辦?他們認輸了,不是一個人的錯,而是整個家族都要背負。最關鍵是,他丁祇該怎麽辦?
“其實和認輸沒什麽關系,而是選擇,選擇一種最容易做到的,也是對方最難以接受的方式解決對方的攻訐。這不難解釋,也不難理解吧!”邊子白清澈的眼神如同夜空中的繁星,散發著清亮的光芒。
“你已經知道,潘毅不過是棋子了?”丁祇聞聽,縮了縮,發現邊子白是快刀斬亂麻的做法。既然對方的反應在水準之上,丁祇也緩和了一些心緒,他真怕邊子白這個隻管放火從不救火的小子,在不告訴他真相的前提下,撩撥到他死去活來。
邊子白伸手指了指桌面的茶盞,後者搖頭,他卻毫不在意地端起來慢條斯理地開始享用。輕輕吹著邊上的熱茶湯,小口淅瀝瀝的喝了一口,接著說道:“郡丞潘毅和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他在我和南氏交惡之後,立刻告發我,就可見他的背後站的是誰。尤其是他去執政府告發在得知我獲得官位的同時還堅持,賭注不是一般的大。”
“確實,潘毅膽大妄為,死不足惜。”定製咬牙切齒道。
邊子白接著說:“官告官,以官職作為賭注。你應該知道他背後的人是誰了吧?”
丁祇默然,點頭道:”沒錯。太子可能也陷入了其中,這才是我為難的地方。主君還不知道太子有太子的加入,甚至我們誰也不知道太子的真正目的是什麽。如今的局面很容易不受控制。我擔心……”
“你的擔心不重要。我只需要知道認罪,罰錢,就能將此時消弭。”不管邊子白是否有這打算,但對他來說南氏的反擊很極端,但對他的攻訐造成的後果恐怕並不太大。
丁祇皺眉沉默,懷疑地問道:“你這樣是落得輕松了,可在衛國的仕途也毀了。”忽然,丁祇長歎一口氣:“也是,恐怕你原本就對在衛國出仕的意願不大。但你想過主君嗎?太子一旦過火,誰也沒辦法收場。”
“太子會政變嗎?”邊子白問,他這話已經是客氣了,更貼切的說因該是——太子會弑父嗎?
丁祇別的不敢打包票,可是太子弑父,他卻敢打包票,太子沒有這份膽量。姬頹積威還在,太子懦弱,根本就不可能發生帶兵進攻宮中,鴆殺國君。於是,丁祇沉聲道:“他不敢。”
“不需要啊!子不問父過,太子也是兒子,他不會讓衛公難做的。只要衛公的手掌中漏出一點權力給他,他應該就能心滿意足了。”邊子白也認為姬頹對於權力的控制太嚴,以至於衛人只知道衛公姬頹,卻不知道太子訓的存在。
“我能如何?”丁祇猶豫了一會兒,才說出了他此行的目的。
邊子白換了一個坐姿,上下打量著丁祇。如果是丁祇一個聰明人,應該能夠想到自己的結局。如果姬頹死後,太子訓繼位,試問哪個密探頭子能僥幸活下來?一朝天子一朝臣是對外臣說的, 對於內廷的宦官,宮廷的權力交接對他們來說要血腥的多。
邊子白想了想,開口問:“你和太子關系如何?”
“不好也不壞。”丁祇心裡頭已經開始打鼓了。他和太子和不僅僅是不好不壞的說法,而是太子看他不順眼已經很久了。
“衛公一旦寶駕西遊,會要你殉葬嗎?”要是普通官員,根本就不會有這樣的擔心,春秋時期或許可能,但是在戰國,絕對沒有國君死後要臣子殉葬的惡例。但宦官和宮女、宮廷嬪妃不在此例之中。
丁祇臉上的肉突然抖動起來,衛公遺言要他殉葬恐怕不太現實,可太子呢?
這是太子訓解決丁祇最好的辦法,也是最簡單的辦法,邊子白能想到,估計太子的幕僚也不會想不到。
想到此處,丁祇心中已然有了決斷,咬著牙道:“不能讓太子的想法實現。”
“風險很大啊!”邊子白手指扣著桌子,沉吟道。顯然真要得罪一個儲君對一個普通人來說是不明智的,而對於一個官員來說,簡直就是找死了。
在丁祇眼露失望的那一刻,他或許才明白了,權勢只不過是暫時的,只有長久的富貴才是一個人該追求的東西。可是這些年,他借著國君給予的權勢,在外太過霸道和強勢了,以至於到了姬頹風燭殘年之際,發現生路已斷。
“不過嘛,也不算完全沒有辦法。”邊子白抬頭的那一刻,眼神中帶著笑意,卻讓丁祇有種冷颼颼的寒意:“正所謂,無利不起早。幫你,我有什麽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