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找到一個角落蜷縮著坐下，他現在腦中混沌一片，幾個月來暗無天日的禁閉，比任何鞭打都要恐怖，這幾乎摧毀了他的意志。

　　昏昏沉沉之中，沈毅剛要睡去，就感覺到旁邊有個手指戳了他一下，沈毅扭頭過去，是一個長得異常瘦弱的小男孩兒，身體就像是一副風乾的骨架，面容憔悴，一雙眼睛卻泛著一絲靈動。

　　“喂，你是新來的吧。”

　　沈毅沒有說話。

　　“你知道我們要去哪兒嗎?”

　　“不知道。”

　　沈毅回應了一句，卡車轟鳴的引擎聲遮蓋了他們的聲音，除了他們兩個，沒人聽到他們在說話。

　　“我聽開車的那個男人說，我們是要被賣去魔族那裡，魔族你知道嗎?”

　　沈毅知道，他曾經聽林歸雲說起過無數次魔族，每一次提起都帶著與生俱來的厭惡與憎恨，這是林歸雲僅有的在沈毅面前表露出明顯的情緒，那種仇恨可想而知。

　　可沈毅不能說，於是他搖搖頭。

　　盡管沈毅聊天的興致不高，可是那個小男孩兒仍舊和沈毅說道:“唉，我也不知道，以前聽陸老大他們說過，聽說他們吃人的，很可怕呢，噢，陸老大就是我以前的頭兒，他嫌棄我太小了，沒力氣，就把我和我妹妹賣了。”

　　沈毅扭頭一看，這才看到，這個小孩兒的懷裡還抱著一個比他還瘦小的女孩兒，看來這就是他妹妹了。

　　“不過，我這麽瘦，他們肯定看不上我，應該不會吃我的，我聽陸老大說，肉很好吃，特別是肥肉，你吃過肉嗎?”

　　沈毅當然吃過肉，隻不過那是很久以前了，他搖了搖頭道:“沒有。”

　　男孩兒似乎有些遺憾，舔了舔嘴唇，惋惜道:“我也沒吃過，你要是吃過就好了，就能告訴我肉是什麽味道了。”

　　沈毅聊天的興致不高，他腦中昏昏沉沉，一團亂麻。

　　“對了，我叫耗子，你叫什麽?”

　　沈毅下意識的就要說出自己的名字，可是他卻忽然想到，垃圾場裡出來的人是沒有名字的，仍舊搖搖頭，道:“我沒有名字。”

　　“啊?你沒有名字?”耗子惋惜道:“看來你以前的老大對你不怎麽樣，連名字都不給你起。”

　　沈毅其實有的，以前人們都叫他小狗子，可是沈毅寧願沒有。

　　耗子天真道:“雖然陸老大經常不給我們飯吃，可是還是給我們起了名字，這樣看來，他人還不錯呢。”

　　沈毅忍不住道:“名字很重要嗎?”

　　看到沈毅終於願意說話，耗子開心道:“當然，每個人都有名字，要不然我怎麽叫你呢。”

　　沈毅忽然想起了林歸雲的一句話，每個人都應該有名字，這是一個人一生的標記，沈毅有些難過，林歸雲死了，如果不是給他啟明，他應該還能多活半年，可自己卻沒有逃出去。

　　沈毅總覺得自己辜負了什麽。

　　耗子皺著眉頭，努力思索，忽然開心道:“要不你叫風搖吧。”

　　“風搖?”

　　“是呀，你沒見過嗎?就是荒原上那種高高長長的草，風一來就跟著搖，我記得還有叫招搖的，不過招搖沒有風搖好聽。”

　　沈毅見過那種草，葉子又細又長，看似纖弱，卻很有韌勁兒，風怎麽吹都吹不倒。

　　沈毅點點頭，道:“好。”

　　耗子嘿嘿笑了一聲，道:“我妹妹叫尾巴。”

　　“尾巴?”

　　“是呀，小時候，她就像我尾巴一樣，

總跟著我，雖然現在也一樣。”　　沈毅點點頭，沒有去多問，荒原上的人沒有名字，他們的所謂名字，更像是一種標記，一個人一生的標記，難怪林歸雲聽到他有名字的時候，顯得那麽驚訝。

　　車搖著，吵著，沈毅慢慢的昏睡了過去，可沒等他睡熟，就聽到身邊的耗子又和他說話。

　　“風搖，我們算是朋友嗎?”

　　“不，我們剛剛認識。”

　　這樣的提問都伴隨著請求開始，沈毅見過太多，他直接冷漠的掐斷一切可能。

　　“可，可是我剛剛給你起了名字。”

　　“那我可以不叫風搖。”

　　耗子著急了，連忙道:“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你長得很高，我，我隻是想你可以保護我們，不不，隻保護我妹妹就好了，我太瘦了，不，不是，我很厲害的，我可以當你的手下，認你當老大。”

　　耗子話裡漏洞百出，著急的抓耳撓腮，沈毅沒有理會這些，直接道:“我不想當什麽老大。”他沒有心情去玩這些小孩子的把戲。

　　耗子很難過，他知道自己不會說話，說漏了嘴，沒人會喜歡一個這麽瘦弱沒有戰鬥力的手下，這不是手下，是累贅。

　　他很清楚這點，所以盡管沈毅拒絕了，他也沒有生氣，隻是懊惱自己為什麽這麽笨。

　　耗子再沒有說話，隻是在那裡悄悄的歎氣，懊惱自己的愚笨，小聲的和自己的妹妹尾巴說著什麽。

　　車在搖，車很吵，可沈毅的耳朵很好，聽覺很靈敏，所以耗子說的每句話他都聽到了。

　　“尾巴，風搖他是不是生氣了?”

　　尾巴搖搖頭，小聲說:“我不知道。”

　　“唉，都怪我，太笨了，不會說話，要不然風搖也不會生氣，這下完啦，我們倆下一頓肯定又沒飯吃啦。”

　　尾巴仍舊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尾巴，你餓不餓?”

　　尾巴繼續搖搖頭，表示自己不餓，盡管肚子已經很扁。

　　“尾巴，你說我為啥不像風搖那麽高，那樣你就不用餓肚子了，對了，我都沒問風搖幾歲了，他一定比我大，尾巴，你說過幾年後，我會不會像風搖一樣高。”

　　尾巴沒吱聲，伸出手撓了撓耗子的肚子，示意他不用在意。

　　“對了尾巴，風搖這個名字很好聽吧，我是不是很厲害?嘿嘿。”

　　尾巴繼續撓了撓耗子的肚子，表示讚同。

　　“也不知道風搖喜不喜歡這個名字，他好像不怎麽喜歡說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餓的。”尾巴撓了撓耗子的肚子，耗子搖搖頭:“沒事，尾巴，我不餓。”

　　尾巴的耳朵貼在耗子的肚子上，她聽到那裡咕咕的叫著。

　　“尾巴，一會兒我得多搶一點兒吃的，給你一點，給風搖一點，他一定是餓了，沒力氣說話，也沒力氣保護我們，等他吃飽了就好了，就有力氣給你多搶一點兒吃的了。”

　　尾巴有些難過的搖搖頭。

　　“不要。”

　　耗子拍拍尾巴的腦袋，道:“沒事的尾巴，風搖一定是個好人，他都用我給他起的名字呢。”

　　尾巴不說話了，也沒有搖頭。

　　“你看，他雖然沒答應我們，可是那是因為他餓的沒力氣了，不像那個鉤子，我剛說出來，他就要你陪他睡覺，你還這麽小，怎麽能陪他睡覺呢。”

　　尾巴說話了。

　　“等我長大點就好了。”

　　“唉，尾巴，你個笨蛋，那一定很疼的，你沒聽以前陪陸老大睡覺的那個女人，叫的那麽大聲，那麽慘，聽起來比我們挨鞭子都疼，嗯，一定很疼的。”

　　耗子忽然想起了什麽，懊悔道:“尾巴，我是不是話太多了，不行，我不說話了，這樣一會兒就沒力氣和他們搶了，我得多攢點兒力氣，給你搶一點，給風搖搶一點，這樣下一次你就不用挨餓了。”

　　耗子說完，就堅定的閉上了嘴巴，表示自己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

　　“沒事，尾巴，不用撓了，我不餓。”

　　沈毅靜靜的聽著，閉著眼睛就像睡著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吸了一下鼻子。

　　這個笨蛋。

　　他連剛認識的風搖都想到了，卻唯獨沒有想到自己。

　　耳邊傳來了耗子肚子裡的咕咕聲，到了沈毅的耳朵裡，卻像雷鳴一樣振聾發聵，他昏沉的睡意一下子就消散了，太吵了，太刺耳。

　　沈毅睡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