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酒樓,張四知直接回到了府邸。
一直到吃飯結束,張四知也沒有明確表態,其實他明白王承恩的意思。
皇上不想將此事暴露出去,畢竟彈劾以及懲戒薊遼總督吳宗睿,並非是張溥和吳偉業的意思,這背後的水很深,如果這件事情泄露出去,皇上的面子肯定不好看,王承恩也未必能夠善終,包括他張四知,也是綁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
深層次的原因,張四知是清楚的,所謂功高震主,吳宗睿及其麾下的登萊新軍太過於強悍,已經引起皇上的擔憂,所以務必要找到理由懲戒吳宗睿,至於說是什麽理由,根本不重要,張溥和吳偉業不過是被皇上和朝廷當槍使了,可惜的是,吳宗睿非常的聰明,壓根就不願意到京城來,如此皇上和朝廷就要考慮到遼東的穩定,就要穩住吳宗睿,決不能逼迫吳宗睿與朝廷對立起來。
按照道理來說,皇上改變了態度,張溥和吳偉業就應該學的聰明一些,體諒到皇上的苦心和難處,不要繼續糾纏此事,可惜的是,張溥此人太過於固執,或者說是太過於自我了,為了能夠達到自身之目的,不管不顧皇上的感受。
或許張溥壓根就不知道皇上真實的意思,或許是知曉了真實的意思,一定要拿來做文章。
這就觸犯了皇上的底線,也讓張溥陷入到萬丈深淵之中去了。
王承恩今日的意思,就是說有些事情,只能暗地裡做,譬如說如何對待張溥此人的問題。
皇上不可能公開的懲戒張溥,那樣說不過去,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盡管說張溥是複社的領袖,且這些年來,朝中的複社成員以及讀書人之中的複社成員,蠢蠢欲動,隱隱有聯合東林黨人、左右朝政的意思,不過這一切並未發生,只是有了一些苗頭。
再說了,複社與東林黨之間,也不是親密無間,其間存在不小的矛盾,而矛盾的焦點就是複社的領袖張溥逐漸的驕狂。
張四知不會忘記數月前與東林黨人的領袖錢謙益之間的交談。
張四知自身何嘗不是如此,他也想著根基更加的穩固,地位更加的穩固。
一旦牽涉到權力,各種各樣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張四知已經處在了權力的十字路口,往前一步是什麽他不知道,但是往後一步肯定是萬丈深淵,作為內閣首輔,張四知已經站在了權力的巔峰,所謂高處不勝寒,一方面他要擔心皇上的不滿和猜忌,讓自身跌落權力的寶座,一方面他也要防備覬覦內閣首輔位置之人,避免被這些人算計,所以說,做任何的事情,張四知比其他人考慮的更多。
思來想去,張四知變得焦躁,他甚至想到了辭去內閣首輔的職位,避開這些煩心的事情,歸家養老。
可惜,張四知放不下,他擔任內閣首輔的時間雖然不長,可已經體會到權力的魔力,其貌不揚的他,能夠讓朝中諸多的大人點頭哈腰,爭前恐後的前來拜訪交好,何嘗不是因為內閣首輔的職位。
。。。
走出偏殿,范景文的臉色有些發青。
遭遇到彈劾不是什麽大事情,不要說內閣次輔,就算是內閣首輔,也時常遭遇到彈劾,朝中的那些給事中和監察禦史,地方上的巡按禦史,每日裡做的事情,就是瞪大了眼睛盯著朝中和地方的官員,看看他們做錯了什麽事情,稍稍聽到傳聞就會遞上彈劾的奏折。
這是皇上給給事中、監察禦史和巡按禦史的權力。
可因為薊遼督師吳宗睿的事情遭遇到彈劾,這是范景文無法忍受的。
朝中有些人,壓根不願意遼東真實情況展露出來,他們一直都說遼東是不毛之地,那裡的百姓時時刻刻都生活在恐懼之中,吳宗睿擔任薊遼督師之後,只不過是穩定了遼東的局面,鞏固了關寧錦防線,讓京畿之地和京師更加的安全。
這些人究竟是什麽目的,范景文不清楚,但他既然去過遼東,且到了遼河,真真切切的看到和感受到了一切,就要將真實的情況說出來,就要讓滿朝的大人知曉遼東現如今的狀況。
范景文沒有想到,居然有人彈劾他與吳宗睿私下裡勾結,說他收受了吳宗睿的錢財,所以為吳宗睿說好話,為遼東說好話。
這是對范景文人格方面最大的侮辱。
被譽為不受委托、不受饋贈的不二公之范景文,居然被人彈劾貪賄錢財。
“范大人止步,范大人止步。。。”
范景文扭頭,看見了小跑著追上來的內閣首輔張四知。
范景文對張四知的印象不是很好,朝中傳聞張四知愛財,且在家鄉名聲不佳,范景文雖然不大聽信這些傳聞,但他真真切切的察覺到,張四知的能力一般,甚至是平庸,絕非內閣首輔的材料,出任內閣首輔也有幾個月時間了,卻什麽事情都沒有做,特別是面對中原混亂的局勢,束手無策,壓根就沒有提出來一條有用的建議。
“張大人,有什麽事情嗎,是不是內閣要議事,我是不是需要回避。。。”
沒有等到張四知提出來,范景文就直接點明了。
按照規矩來說,皇上收到了彈劾朝中或者地方大臣的奏折,若是有意處置和調查,則會在偏殿議事的時候,將奏折交給內閣去商議。
剛剛在偏殿議事的時候,皇上說及了彈劾奏折的事宜,范景文忍住了憤怒,帶著平靜的情緒離開,不過他相信,皇上沒有打算將彈劾奏折留中不發。
這也是范景文最願意看到的情形,他可不願意皇上將彈劾奏折留中不發,那樣他背負的罪名就真的不好說了,他日傳出去,會有人說他范景文的確是貪賄了錢財,只不過得到了皇上的愛護,才沒有遭遇到懲戒。
讓內閣來商議彈劾的奏折,甚至是在朝會的時候商討奏折,范景文相信能夠還自己清白。
“唉,范大人,你也太多慮了,我就是想著來問問你,這朝中彈劾你的奏折,不要說我,就連皇上都不相信,皇上本來準備留中不發的,又擔心他日有人借此誹謗范大人,所以皇上決定讓內閣商議此事,我來也就是想著告訴你這些的。”
范景文對著張四知抱拳行禮,面帶笑容開口了。
“感謝張大人的信任,我沒有什麽需要說的。。。”
張四知對著范景文連連擺手。
“你看你看,范大人,我可不是這個意思,有些事情你必須要知曉,他日也好安心的署理朝政啊。”
范景文看著張四知,不再開口說話。
“范大人,其實朝中也只有一位大人彈劾你,皇上是萬萬不相信的,你看,你寫的關於遼東諸多事宜的奏折,皇上采納了,皇上若是懷疑你與吳大人之間有勾結,又豈會采納你的建議,所以說啊,范大人萬萬不要多心。。。”
范景文臉上沒有什麽表情,腳下加快了步伐,他已經不願意聽張四知絮叨,這種帶有目的性的絮叨,范景文是最討厭的,張四知暗藏的意思,無非是說我是相信你的,我們之間的關系是不一般的等等,朝中的黨爭,就是此等情形的土壤。
眼看著范景文加快了腳步,張四知的臉上閃現一絲的陰霾,很快消失。
“也罷,范大人,我不妨明說了,彈劾你的朝中大人,乃是詹事府少詹事張溥大人。。。”
范景文的臉色瞬間變化,扭頭看著張四知。
“張大人,告知彈劾我之人,可是皇上的意思。”
張四知的臉色變得平靜,冷冷的開口了。
“范大人,你是內閣次輔,我是內閣首輔,這麽關鍵的事情,我若是私下裡告訴你,你認為皇上會怎麽想啊。。。”
沒有等到范景文反應過來,張四知大踏步的離開了。
范景文看著張四知的背影,身體微微顫抖,額頭上也冒出了汗滴,他好像明白了什麽。
張溥和吳偉業彈劾薊遼督師吳宗睿,導致皇上下旨懲戒吳宗睿,他范景文代表皇上和朝廷前往遼東錦州宣旨,因為在遼東的所見所聞,否決了張溥和吳偉業的彈劾,直接給皇上寫去了奏折,稟明了遼東的變化,頌揚了吳宗睿的功勞,讓皇上改變了主意。
緊接著, 張溥再次寫去彈劾奏折,這一次是彈劾他范景文,與吳宗睿之間有勾結。
皇上讓內閣商議此彈劾奏折也就罷了,居然還讓內閣首輔張四知在商議之前直接告知。
范景文可不蠢,他隱隱的看到了背後的那隻手,所有的事宜,都是背後的那隻手在操控,他范景文也就是一顆棋子。
想到其中存在的可能性,范景文的臉色變得蒼白。
回到官邸,范景文關上門,鋪開了紙筆。
“皇上,這朝中的是非,臣不想參與其中了,臣告老歸家去。。。”
。。。
一天之後的早朝,皇上當即否決了內閣次輔范景文的辭呈,且在早朝的時候動感情的開口,讚譽了范景文的才能與聲譽,罕見的說出了相信范景文的能力和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