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之後,吳宗睿告辭回家。
詹士龍前往南京兵部去,中午沒有回家,這讓吳宗睿頗為擔心,詹兆恆絕非隨意開口說話之人,應該是聽到詹士龍說了一些什麽,聯想到賀逢聖的態度,吳宗睿還真的有些擔心。
吏部授官,二甲和三甲進士大都是出任正七品的知縣或者推官,如果表現不錯,下一步提拔就是出任督查院監察禦史,同樣是正七品,可職責完全不一樣,身份也有了很大的不同,如同吳宗睿這樣的情形,起點稍微高了一些,多半是出任京城六部正六品的主事。
吳宗睿是絕不想到京城去,至於說督查院監察禦史,更是他深惡痛絕的職位。
大明最為奇葩的職位,就是正七品的六科給事中以及督查院的監察禦史。
六科給事中雖然只是正七品的品階,不過內閣首輔都不敢小視,因為這個職位是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為了監督各級官員專門設立的,給事中可以彈劾各級的官員,可以直接給皇上寫奏折,而且他們在六部的職責也非常明確,就是監督官員是不是認真做事情。
監察禦史,顧名思義就是監察各級的官員,發現有不妥之處,直接批評與彈劾。
朱元璋設立給事中,其出發點是好的,也是可以理解的,一方面是想著監督各級官吏,另外一方面就是維護皇權,出任給事中和監察禦史的官員,大都是耿直和不懂轉圜的官員,他們悍不畏死,不管遇見什麽不平事,都敢於直言,對於整頓吏治發揮了不可磨滅的作用。
洪武年間,著名的監察禦史周觀政,巡視奉天門,發現太監帶著女樂準備進入皇宮,按照大明律的規定,女樂是不準進入皇宮的,周觀政當即上前阻止,不過太監懷揣朱元璋的聖旨,壓根不聽周觀政的,這下子周觀政不幹了,擋住了隊伍,太監隨即稟報朱元璋,朱元璋知道自己挑選的這些禦史,不聽通融,所以馬上口諭,不讓女樂進宮,也不欣賞歌舞了,想不到周觀政還是不乾,一定要見到朱元璋,朱元璋無奈,隻好穿上朝服,走出皇宮,當面讚賞周觀政做的不錯,如此周觀政才離開。
不過凡事有利也有弊,所謂過猶不及,監察禦史沒有什麽具體的事情,每天就是四處轉悠,監督各級官員,給事中相對好一些,盯著六部的官員做事情,誰要是偷懶,肯定彈劾,明朝中期以後,皇權與臣權的爭端逐漸凸顯,導致給事中與監察禦史將注意力轉移到對付皇權方面,而對付皇權的辦法,就是不斷的找茬,他們地位特殊,說到底就是言官,一張嘴就是找茬和罵人,他們信奉皇家無私事的原則,不管是皇上個人的私事,還是朝中的大事,一定要鬧騰一番,他們以遭受廷杖為榮,壓根不怕皇上打罵與殺頭,讓皇上無可奈何,其結局就是直接導致朝廷辦事效率下降,皇上個人也無心署理政事。
明朝後期,黨爭的出現,讓朝廷的局勢更加惡化,給事中與監察禦史更是成為了幫凶,萬歷年間,張居正去世之後,鐵腕管束的手段被廢止,凡是朝中要決斷的大事情,給事中和監察禦史必定跳出來,代表東林黨或者是浙黨鬧騰,他們相互鬧騰,對著皇上鬧騰,他們已經沒有想到家國大事,其目的就是鬧騰,為了鬧騰而鬧騰。
在這種鬧騰的過程之中,黨爭愈演愈烈,最終成為大明王朝割舍不掉的毒瘤。
萬歷荒政、天啟荒政,與此都有一些關系。
崇禎皇帝繼位,本來是豪情萬丈,想著開創一番基業,可惜祖宗的規矩不能變,給事中和監察禦史也不會閉嘴,崇禎皇帝無奈,只能接受,也就是在這些默許的過程之中,袁崇煥不請旨斬殺毛文龍被,北方遭遇的災荒得不到緩解,南方的士紳商賈悶聲發財,局勢越來越惡化,終於導致後金韃子打到了京城。
馬車在府邸門口停下,下了馬車,心事重重的吳宗睿,慢慢朝著府邸走去。
“少爺,有客人來家中拜訪。。。”
門房稟報的時候,吳宗睿沒有開口,身邊的劉寧開口了。
“什麽客人,報上名字啊。”
“是,來客自稱是張溥,還有吳偉業。。。”
吳宗睿停下腳步,看著門房。
“哦,他們什麽時候來的。”
“回稟少爺,他們來了有接近半個時辰了,一直都在會客廳等候。”
吳宗睿點點頭,扭頭看著身邊的劉寧開口了。
“劉寧,你到會客廳去,告訴張溥和吳偉業,就說我剛剛回家,讓他們稍等片刻。”
張溥和吳偉業到府邸來拜年不稀奇,不過吳宗睿還是感覺到吃驚,張溥和吳偉業的家沒有在南京,張溥的老家在蘇州轄下的太倉縣,吳偉業的老家在蘇州轄下的昆山縣,今天是正月初三,兩人專門來拜年,說明他們至少正月初一要從家中出發。
如果說沒有什麽事情,沒有必要這個時候到南京來。
稍稍整理了思緒,吳宗睿來到了會客廳。
“天如見過大人。。。”
“駿公見過大人。。。”
吳宗睿也抱拳還禮。
“天如兄,駿公兄客氣了,請坐請坐。”
簡單閑聊幾句話之後,臉色有些蒼白的張溥開口了。
“大人,去年所謂複社聚眾鬧事,駿公和淮鬥專門找到大人解釋過了,今日在下還想和大人說說此事。。。”
張溥的精神狀態不是很好,看上去就有些疲憊,一邊的吳偉業,臉上雖然帶著笑容,不過整個的身體有些緊繃。
看樣子官府對於複社的打壓態勢,讓他們緊張。
“。。。在下專門說及此事,其實也就是想著說明,在下與駿公等人,的確沒有參與其中,複社的規矩還是很嚴格的,決不允許有害群之馬出現,年前複社已經將徐名時逐出。。。”
等到張溥說完,吳宗睿開口了。
“天如兄,駿公兄,年前讀書人在應天府衙和國子監鬧事,兵部的胡大人,禮部的董大人都很是憤怒,此事也是由兵部和禮部直接處理的,至於說最終如何定奪,我不好說,天如兄剛剛的解釋,我也是相信的,商議此事的時候,我做過一些解釋,是不是有作用,我不清楚,天如兄既然說及此事,是不是有什麽想法,盡管說出來就是。”
張溥稍稍楞了一下,咬牙開口了。
“大人如此說,在下也就直接說了。”
“聽聞朝廷準備剝奪在下參與今年鄉試的資格,要說去年發生的事情,複社不少人參與其中,在下肯定是有責任的,官府予以訓誡,在下都是接受的,也一定會告誡複社所有人,日後做事情要謹慎,不能亂來,可因為此事剝奪在下參與鄉試的資格,在下真的不服。”
“在下與大人有緣,今日特意來懇求大人,萬萬不要取消在下參加鄉試的資格。。。”
張溥說完,吳偉業跟著開口了。
“大人,天如兄這段時間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一直都在想著這件事情,我等也是不服氣的,若是因為此事剝奪天如兄參加鄉試的資格,的確是冤枉啊。”
吳宗睿點點頭。
張溥開口的時候,他已經想到了很多,按說這件事情,張溥應該直接去找到南京兵部尚書胡應台說明,或者去找到南京禮部尚書董其昌,說清楚情況,甚至予以辯駁,怎麽都不存在找他這個應天府推官,既然來找了,而且開口了,這裡面就一定有緣由。
賀逢聖到京城去赴任之前,說過這件事情,當時吳宗睿就想到了,一方面複社強大的力量開始發揮出來,另外一方面,南京的兵部和禮部,對於剝奪張溥鄉試資格的決定,也產生了不小的分歧。
事情到了這個程度,應該說南京兵部和禮部,基本不會剝奪張溥參加鄉試的資格了。
面對任何的事情,都要多個心眼,防患於未然,才能夠最大限度保全自身。
“天如兄擔心的事情,我知道,要說讀書人圍住了應天府衙和國子監,且其中絕大部分讀書人都是複社之人,天如兄沒有絲毫的失誤,也是說不過去的,但如果因為這等的失誤,就剝奪參加鄉試的資格,肯定是不合適的。”
“天如兄和駿公兄既然為此事找到我了, 我也不能坐視不理,休沐結束之後,我去找到詹大人,懇求詹大人幫忙說和。”
“此事我也就是盡力,畢竟不是我能夠決定的事情。”
聽見吳宗睿這樣說,張溥站起身來稽首行禮。
“大人如此說,在下感激不盡,此事真的有勞大人了。”
張溥和吳偉業告辭了,沒有留下來吃飯,吳宗睿也沒有挽留。
一百兩銀子,諸多的糕點,張溥和吳偉業送來的禮物不少。
看著這些禮物,吳宗睿臉上露出冷笑的神情,有些事情,他已經想到了,很多的事情連起來,就能夠想到其中的緣由,要說張溥和吳偉業不懷疑他不大可能,但沒有任何的證據。
張溥應該不會被剝奪參加鄉試的資格了,如此情況下,吳宗睿還不如順水推舟,答應張溥的請求,幫忙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