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贛州,安遠縣,南郊,寒鳴寺。
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穿著一身洗的發白的粗布衣服,頭髮略微的凌亂,坐在空地的石墩上,雙目呆滯,喃喃自語,面無表情。
幾個匆匆走來、面帶菜色的僧人,看著面容呆滯、喃喃自語的少年,欲言又止,他們仔細觀察少年片刻,搖搖頭放慢腳步,轉身輕輕走開。
三個月之前,這個少年進入寒鳴寺帶發修行,舉止就有些怪異,不是特別正常,時常有瘋癲之舉,就在諸多僧人已經適應、習以為常的時候,三日之前,少年突然跳進寺院後方的池塘之中,待到僧人努力將其打撈上來的時候,已經是氣息全無。
寺院的僧人準備為少年超度,將其魂魄送去極樂世界,少年突然又醒過來了,手舞足蹈,狀若瘋狂,說著一些大家聽不懂的話語。
這讓念慣了佛經的僧人驚慌失措,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情形,嚷嚷著要將少年攆出寺院,押送到官府去處置,要不是住持的維護,少年怕是被當做妖孽亂棍打死了。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少年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喃喃自語,不與其他的任何人說話,也不用正眼看其他任何人。
少年的房間裡面,桌椅全部被砸碎,碎紙滿地都是,已經是慘不忍睹。
這讓寒鳴寺諸位僧人認為,少年妖孽附身、完全魔障,無可救藥了。
“劉寧,救你我無悔,因此殞命也是我的選擇,可我為什麽穿越了,穿越到崇禎元年,人命如草芥的亂世,天大的諷刺和笑話。”
“不錯,我是為大明王朝惋惜和悲哀,可我清楚大明王朝已經病入膏肓,無藥可救,就算是沒有滿清的崛起,這個王朝也即將壽終正寢,被其他的朝代所取代。”
“改變歷史,那是網絡小說才能夠完成的事業,我怎麽可能做到。”
“我和你爭辯,也就是逞一時的嘴快,我壓根沒有想到過穿越,更沒有想到改變歷史。”
“我寫過幾本關於明末的網絡小說,但那都是我想象的,其中還有一本太監了,後來我也認真看了這幾本穿越明末的網絡小說,越看越覺得幼稚,太多想當然的情節,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正準備重新開始認認真真的寫一本明末的穿越小說,了卻心願,不辜負讀者大大的期望,誰知道穿越了。”
“老天,你別玩我了,我真的不想穿越到明末。”
。。。
一個眉清目秀的小沙彌,躡手躡腳走過來,盯著少年看了好一會,終於小心開口了。
“施主,住持請您去一趟。。。”
少年扭頭,看見臉上帶著害怕和不懈神情的小沙彌,露出了苦笑的神情。
“我知道了,這就去住持那裡。”
少年站起身來,準備跟隨小沙彌一同前往住持房間,小沙彌卻如同兔子一般開溜,轉眼就看不見蹤影了。
少年的臉上,再次露出苦笑的神情。
“我被寺裡的僧人當做妖孽了,就連小沙彌都怕我,不知道在寺院裡做了多少癲狂之事,也罷,既來之則安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寒鳴寺很小,整個寺院隻有八個僧人,寺院擁有官府劃撥的十來畝薄田,平日裡僧人除了念經祈福,還要種田維持生計,這些年光景不好,田地裡幾乎沒有什麽收獲,寒鳴寺的僧人隻能依靠香客的布施勉強維持生計。
安遠縣本就是下等縣,全縣人口不足兩萬,香客數量很少,布施也不多,
這讓寒鳴寺的僧人更加的難以維持。 住持的房間在寒鳴寺的後院,單獨的一間屋子。
少年進入住持的房間,還沒有來得及行禮問候,住持就開口了。
“阿彌陀佛,三個月時間過去,施主應該放下了。。。”
少年看著須發皆白的住持,楞了一下。
“住持,我很好啊,也就是這幾天有些煩悶,發泄了一下,現在完全好了。”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施主在寒鳴寺帶發修行已經滿三月,老衲以為,施主還是沒有放下。”
少年的神情顯得肅穆了一些,雙手合十,略微思索,對著住持恭恭敬敬開口了。
“住持,我已經放下,迷時師度,悟時自度,住持三個月來的度化,已經讓我頓悟。”
住持略微的睜大眼睛,看了看眼前態度恭敬的少年,輕輕搖頭。
“也罷,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間萬物皆是化相,心不動,萬物皆不動,心不變,萬物皆不變,老衲窮盡辦法,也無法化解施主心中孽怨,看來寒鳴寺太小,無法為施主超度,施主收拾一下,明日就回家去吧。”
“這個,住持讓我回家去嗎。”
住持看著少年,微微的點頭。
少年的神色更加的肅穆,甚至帶有一絲的沉重。
“住持不相信我已經頓悟,我也沒有辦法,三日之前,我還一直認為,前世若不相欠,今生又怎會相見,既然有緣,為何相殺,故而我的孽怨並非憑空而生,乃是老天對我的懲罰,這種執著讓我陷入困頓之中無法自拔,三日前失足墜入池塘,也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明悟,感覺到了佛光普照,明白了住持的告誡,佛祖雲: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住持眯著的眼睛突然睜開,看著少年。
“阿彌陀佛,施主造化,得到佛祖的照拂,果然有明悟,佛祖雲: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施主可有向佛之心了。”
少年微微點頭。
“住持,我既已經明悟,佛就在心中。”
“施主年少,老衲以為,遁入空門,與世無爭,自此脫離苦海,一心向佛,方可完全放下心中孽怨,得到重生。”
少年微微搖頭。
“住持,佛祖告誡我,空門就是紅塵,紅塵就是空門,佛道就在吃飯穿衣、聲色犬馬之間,所謂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才是向佛的最高之道。”
住持慢慢站起身,看著眼前的少年,眼神裡面迸射一絲的光芒。
“既然施主已然明悟,老衲有幾個問題,還請施主好生回答,可否。”
少年點點頭,看著住持。
“何為佛道。”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春來花自清,秋至葉飄零,無窮般若心自在,語默動靜體自然。”
“何為向佛。”
“此身已在含元殿,更像何處問長安。”
“何為頓悟。”
“見性成佛,不可說。”
“何為修行。”
“紅塵中修行,普度眾生,方顯我佛慈悲。”
住持雙手合十。
“我佛慈悲,施主骨骼清奇,遭遇我佛點化,老衲本想將一身衣缽傳於你,光大佛門,奈何奈何,可惜可惜,你雖已經放下心中孽怨,俗事未必能了,老衲留不住你,寒鳴寺留不住你,紅塵才是你的去處,自此以後,老衲只希望你能夠真心向佛。”
“住持教誨,我記住了,佛雲:若人知必行,普造諸世間,是人則見佛,了佛真實性,心不住於身,身亦不住心,而能作佛事,自在未曾有。請住持放心,不管是身在佛門,還是紅塵中,我都會一心向善。。。”
。。。
回到房間,少年擦去了額頭上細密的汗滴,看著手中住持的信函,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如果沒有住持的這份信函,少年就算是回到家中,也會被亂棍打出,甚至可能被當做妖孽,遭遇家法處置,可少年沒有選擇,留在寒鳴寺是不可能的,出家為僧更是不可能,目前來說,唯一的安身立命之所,還是回家。
憑借著對佛理的些許了解,少年經過了住持的考校,這不過是僥幸,也許是因為一個十多歲的少年, 能夠張嘴說出大段的佛語經典,讓住持感覺到了吃驚。
看著房間內凌亂的情形,少年止不住苦笑著搖頭,他清楚記得,三天之前,醒來的他,被另外的一份記憶主宰大腦,那份絕望的心情讓他忍不住瘋狂,砸碎了房間的桌椅,撕碎了桌上的書本。
一直到現在,手臂還在隱隱的作痛。
誰不知道,明朝末年,大明王朝僵化腐朽,滿清強勢崛起,農民起義風起雲湧,讓人命變成了草芥,極端的小冰期災害氣候,讓尋常百姓幾乎找不到活路。
越是熟悉、越是了解,就越是感覺到害怕和艱難。
將住持的信函小心的放置在胸前,少年開始收拾房內的物品,此刻他的思緒非常的清晰,什麽大富大貴、什麽改變歷史,那都是扯淡,現如今最為關鍵的還是回到家中,化解可能遭遇到的麻煩,好好的活下去。
崇禎元年二月初一,一個少年、一個小沙彌,背著包裹離開寒鳴寺。
少年和小沙彌離開之後,住持在寒鳴寺經書上面專門記載:
天啟七年十月初一,安遠縣新龍鄉新龍裡十四歲生員吳宗睿,困於內心孽怨,無法自拔,於寒鳴寺帶發修行,崇禎元年正月二十六日,吳宗睿失足落水,氣息全無,恰逢此時,天降瑞祥,附於吳宗睿之身,崇禎元年二月初一,吳宗睿感受我佛教化,頓悟,離開寒鳴寺,回歸家中,老衲覺遠敬稟我佛,此子不凡,得上天照應,必定攪起一番風雲,但願我佛慈悲,化解一切冤孽。
三日後,寒鳴寺住持覺遠大師於寺中坐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