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承周走後,張保頭家終於不用摸黑了。
借著蠟燭的火,張保頭摸出路承周給的半包煙,給自己點了一根。
家裡終於有點存糧了,應該能熬過這段最艱難的時期。
然而,如何與路承周相處,又成了擺在他面前的難題。
之前路承周掩飾得很好,他以為路承周是為人力車說話的好巡捕。
哪想到,路承周竟然暗中為日本人做事。
幸好,今天路承周沒有讓他做什麽事,否則他會很為難。
然而,他卻拿了路承周的東西,心裡又覺得過意不去。
路承周今天來家裡,可以說救他於水火。
而且,路承周還會借他條船,這是條出路,肯定能賺到錢。
可是,路承周幫了自己這麽多,到時候要怎麽還這個情啊。
“我出去一趟。”張保頭拿了個袋子,裝了點米和餅乾,淌著水出去了。
將袋子扛在肩上,沿著街道,走了十幾分鍾,穿過一條小巷子,就到了朱彪家。
“彪老火,給你搞了點米和餅乾。”張保頭還在門口就嚷嚷著說。
朱彪是單身,租住著一間間隔的平房,房子裡也進了水,但他將床板墊高了一米,公也不用擔心會被水泡。
“你從哪裡搞來這些好東西?”朱彪一聽到吃的,哪怕在黑暗中,都能看到他的眼睛發著亮光。
“路承周送來的。”張保頭輕聲說。
“什麽?”朱彪的手已經碰到了餅乾,但馬上又縮了回來。
他與張保頭,因為感激路承周替人力車夫爭取了利益,對路承周言聽計從。
只要是路承周吩咐的事情,都會盡力完成。
然而,當得知路承周成為憲兵分隊情報一室主任後,他們都很懊悔,曾經助紂為虐過。
雖然朱彪餓得咕咕叫,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覺著,可他再餓,也不想吃嗟來之食。
“他剛才來了一趟我家……”張保頭跟朱彪說起了剛才之事。
“海河打槍的事,我也聽說了,那個竹內輝夫膽子不小。”朱彪沒吃餅乾,但對張保頭接過來的煙,卻沒法拒絕。
“彪老火,路承周的船,用還是不用?”張保頭問,他來找朱彪,既是知道他也斷了頓,同時也想讓他拿個主意。
如果真要用船的話,一個人肯定不夠,至少得找一個幫手。
“他沒提其他要求?”朱彪吸了口煙,煙霧在肺裡,飽飽地轉了一圈後,才戀戀不舍地吐了出來。
“沒有。”張保頭篤定地說。
他其實不知道,他已經幫路承周做了,將竹內輝夫是反戰首領之事告訴張保頭,等於將這個消息傳播了出去。
張保頭和朱彪,都是英租界人力車夫的首領,這個消息,估量不用兩天,就會盡人皆知。
“沒有就好。”朱彪松了口氣。
“路承周其實人還不錯,如果不是替日本人賣命,倒可一交。”張保頭歎息著說。
“明天把米稱一稱,按照今天的米價,算算多少錢。我們拿了人家的東西,雖然現在沒錢,但以後總要還的。”朱彪緩緩地說。
就算是把米錢還給路承周,這個人情其實也欠下了。
這樣的時期,糧食一天一個價,甚至有錢也買不到。
路承周送來糧食,其實就是給了他們活路。
英租界幾千名人力車夫,發水後他們都失業了,有人因為沒飯吃,餓死病死者皆有。
“對,我差點忘了。這些餅乾,可不便宜。”張保頭點了點頭,不管如何,錢還是要還的。
“這是上等人吃的,今天咱們也嘗嘗鮮。”朱彪拿出一塊餅乾塞到嘴裡,他突然想通了,既來之則安之。
“明天跟我一起出船吧,拉人拉貨,絕對比拉車強得多。”張保頭說道。
“我不想再欠他的人情,米你帶回去,餅乾留下,以後我會把錢給你。”朱彪搖了搖頭。
吃了路承周的東西,再拿他的船謀生計,以後路承周再交待他幹什麽事情,是做還是不做?
做了,就與路承周同流合汙了。
不做,於心何安?
唯有離開,或許才是最好的選擇。
第二天,朱彪去了大東公司。
這是一家新成立的公司,專門負責為難民置業,去唐山或者東北做工。
朱彪一去,人家見他身體強壯,發給他一塊布條,上面寫著他的名字,還蓋著大東公司的紅章。
大東公司答應,以後他想回來,任何時候都可以憑著布條坐火車回海沽。
有了這塊布條,朱彪很是安心,回到英租界向張保頭告別後,就登上了北上的鐵悶子火車。
然而,朱彪隻坐了幾個小時,就被叫了下來。
他被派到唐山修築工事,一到那裡,朱彪就感覺不妙。
每天夥食很差不說,一睜眼就得乾活,天黑才能休息。
乾得稍慢,動輒就是挨鞭子,這哪是來做工?簡直就是勞工。
朱彪借機逃了出來,他也不敢拿著布條坐火車回去,他知道,誰要是拿著布條去坐車,只有一個下場,再被抓回去處以極刑。
幾天之後,朱彪一路乞討,終於回到了海沽。
“你怎麽這副模樣?”張保頭看到朱彪蓬頭垢面的樣子,很是詫異地說。
這段時間,他白天借著路承周的船,每天在租界拉人送貨,一天能賺好幾塊錢呢。
“別提了,大東公司就是個騙子公司,所有人都被騙了。”朱彪歎了口氣, 能活著回來,實在是僥幸。
“不行,得馬上把消息傳出去才行。”張保頭突然說道。
“當然不能讓其他人再受騙,但要注意,一旦讓大東公司是我們傳播的消息,恐怕會會對散播消息者不利。”朱彪擔憂地說。
“如果告訴路承周呢?”張保頭突然問。
“不可,路承周與大東公司肯定是一夥的。”朱彪連忙阻止。
然而,張保頭還是告訴了路承周,但他沒有提朱彪的名字。
如果路承周知道,朱彪逃了回來,恐怕會將他交給大東公司,甚至直接抓進憲兵分隊。
“路先生,聽說大東公司安置就業,其實就是抓捕勞工?”張保頭送路承周回到家的時候,突然說道。
每天早上,他會來接路承周,晚上送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