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苑縣是整個南江省比較罕見的煤礦重要產地,雖然山清水秀,卻在這一帶集中著整個南江最大的一塊已探明煤礦資源,但是和皖、晉等省的煤礦資源分布不同,南江的煤礦資源屬於‘大集中、小分散’的類型,主要資源集中在這一片,但是大型煤礦有限,零星的小礦眾多。
平山煤礦就是這樣一個小礦,年產量不到二十萬噸,這還是被濱海市大老板收購之後,利用了國有大礦的先進設備開采才有的數字,之前被當地小老板承包的時候,這個礦一年出煤數量只有現在的一半。
饒是如此,就這個小礦,從允許私人承包至今短短的十年時間不到,也創造出少說五六個百萬富翁,養活了包括礦工、護礦、運輸在內等等相關行業的一大批人。
尤其是被大老板承包之後,產量上升,雇得礦工人手就更多了,附近幾個村的壯勞力,有差不多一半都在這裡乾活討飯吃。
說起來煤老板賺得是黑心錢,資本家是剝削工人的,礦上也養著一批如狼似虎的護礦隊伍,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可是對於礦上的工人,大老板倒是沒有什麽克扣,工資還比之前高出來一截,比去大城市打工賺錢還多,是個好營生。
但是從去年年底開始,礦上就出問題了,最初是大老板資金忽然斷裂,礦上停工了一個多月。
年前出了這檔子事,連工資都扣了三分之一,大過年的,誰能受得了?
礦上的工人都是附近的村民,私下裡商量著,集體找老板要帳,去堵老板家大門,不讓我們過年,老板也別過。
不過這事最後泡湯了。
兩個原因,一個是礦上護礦隊伍的威懾,和那些胳膊上文龍畫虎,舞刀弄槍的小平頭比起來,礦工,畢竟還是一群老實巴交的農民;
二來嘛,老板以前對大家夥不算好,但也不差,做買賣的,誰沒遇到過難處呢?
就這麽混過了年,過完年,景況果然要好了不少,老板弄了一筆錢重新投入進來,煤礦眼看著重新就能投入生產開采,到時候工資一塊補發。
哪知道,沒過多久,忽然傳來消息,承包煤礦的何雲飛何大老板,被警察抓了。
這下礦上的人終於坐不住了,老板生意周轉不靈,等一等還有希望,可老板都被抓了,這錢要是不趕緊要到手,那就等於打了水漂!
最初的時候,是三五成群去會計那要錢,可是會計就是個乾活的,老板沒錢,帳上沒錢,他哪有錢給?緊跟著就發展到一大批工人天天在辦公室坐著,堵著大門。
還有人打聽出來老板的住處,於是就去市裡直接上門,沒想到人去屋空,房子都貼了封條。
討薪的活動越演愈烈,一開始還能好好講話,當發現要錢這個事基本不太可能之後,工人們徹底爆發了,要把廠子裡的設備、辦公用品,甚至礦車什麽的,抬回去抵債。
要是擱在以前,工人敢這麽鬧事,護礦隊早就大鐵棍子上去招呼了,打趴下幾個領頭的也就都老實了,可問題是現在老板生死未卜,以前老板的幾個得力手下,散的散,抓的抓,根本沒人做主,護礦隊這些混混沒了主心骨,心想老子們動手打人又是為哪般呢?
實際上,護礦隊如今也不怎麽來礦上了,老板一抓,剩下的人鳥獸散,各忙各的,偶爾有個把人來礦上,看到工人們搬東西,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幾個月前還風生水起大有作為的平山礦,就這麽一天天垮下去,一點點被搬空。
“來來來,那邊加把勁,撬起來朝車上送!”
今天也是這樣,礦上十幾個礦工租來了一輛小卡車,準備把礦上一台運煤車抬走賣掉:這玩意是鐵做的,就算賣廢鐵也能賣個幾百塊錢。
一群礦工七手八腳的用抬,邊上,護礦隊的一個混混點著煙抱著膀子,有點無奈的看著。
就在此時,兩輛小轎車開進煤礦大門,直接停在了工人們幾米之外的空地上,車門打開,走下來一個穿著黑色皮夾克,帶著墨鏡的女人。
緊跟著,六七個小平頭跟著下了車,面色不善的看著這群工人。
所有人都停頓了一下,護礦隊那家夥看到為首的一個男人,趕緊站起來小跑過來,笑嘻嘻的叫了聲:“呦,鵬哥,你怎麽來了!”
“我怎麽來了?我還要問你,這怎麽回事啊?!”任鵬沒接他遞過來的煙,瞪了一眼,然後說:“這是嫂子!嫂子,這是李亮,礦上的自己人。”
護礦隊李亮眼神詫異的盯著黑色皮夾女人看了好幾秒,這才認出來是老大的老大何雲飛的老婆,姓丁,好久之前有次過年見過一面,可是那時候對方打扮得像是一個貴婦,和今天這個利落的風格判若兩人。
“嫂子好!”李亮刷得一下站得筆直。
“怎麽回事?”丁靜靜摘下墨鏡,兩道修過的眉毛微微一挑,不悅的問。
不等李亮回答,帶頭的一個年紀大一些的工人就嚷嚷起來:“你是老板娘吧?你來了正好,欠債還錢,趕緊還錢!”
“對,來的好,快還錢!”
“乖乖,欠我們工資不還,還開小汽車!”
“不還錢就把她車扣下來!”
還沒怎麽著,局面就一下子緊張起來,工人們看到兩輛轎車,立刻放棄了那個不值錢的礦車,紛紛圍了上來,任鵬帶來的幾個人一轉身,從車後備箱、後座裡取出鋼管砍刀,雙方對峙。
“你們欠錢不還,還想打人啊?”今非昔比,工人們也知道老板倒了勢,膽子紛紛大了起來,一個個也隨手抄起鏟子、鐵鍬什麽的迎了上去。
“操,幾個農民還敢動手?!偷東西還有理了是吧?!”任鵬揮舞著一根一米多長的鐵棍,擋在丁靜靜身前:“弄他們!”
“別動手!”丁靜靜朝前跨出一步,反而走在了最前面,目光在對面掃了一圈,問:“你們當中誰能做主的,跟我到辦公室來,欠你們的工資我來跟你們談。”
說著,重新戴上了墨鏡,徑直走向礦場辦公室。
原本攔在前面的一幫工人,下意識的讓開了一條路。
講良心話工人們也不願意打架,看到對方拿出砍刀什麽的來,心裡多少還是有些發虛的,見對方願意給錢,於是相互商量了一番,也沒選出什麽代表之類的,一股兒腦跟進了辦公室。
……
平山煤礦是眾多小礦中的一個,而清苑縣命名的清苑煤礦,則是整個清苑縣,乃至整個南江省數得著的大礦。
清苑礦,就在一年之前還是一個國企大礦,70年代就存在,是南江省煤礦行業的排頭兵、領頭羊一般的一線大礦,建礦之處,就得到了省裡市裡財政的大力支持,清一水的進口機器,礦區有全市最早一批的福利分房,每年給礦裡的銷售指標充足,清苑礦一年到頭只要輕輕松松乾七個月就能完成指標,剩下的日子,從上到下無事可做,廠長領導們整日開會旅遊學習研討,工人們就拿著工資放假回家,日子過得不亦快哉。
人嘛,都是有追求的,好了就想更好,舒服了就想更舒服,所以當何雲飛出現,提出以低於清苑礦自身開采價格賣煤給礦上的時候,礦上領導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這麽一來,一年連七個月都不用幹了,全礦放大假,一手拿著國家發的資金買煤,另外一手,用國家給的指標,把煤用高價賣掉,不但不用生產乾活,裡裡外外上上下下,一個個也撈得滿手是油。
到了去年,順應國家企業改革大潮,清苑縣煤礦和很多國企一樣,終於推向了市場化。
沒有國家撥款,也沒有指標,基本喪失了‘勞動能力’的清苑礦各級領導一合計,乾脆把整個礦承包給了何雲飛,徹底不用操心,好日子更上了一層樓。
問題在於,世上就沒有永遠平穩的好日子,還不到半年,何雲飛就被抓了。
和平山礦的農民礦工不同,清苑礦的領導們還是有一些關系的,很快就確實了一個消息:何雲飛判了是死刑。
所以今天這個會議,這批有很長時間都沒有正兒八經工作過的礦領導聚在一塊, 就是要討論,收回清苑煤礦,重新組織經營。
“要我說,咱們經營什麽,還是跟以前一樣,找個人承包出去!”
“礦長這話講得對!咱們煤礦要設備有設備,要工人有工人,要儲量有儲量,不怕找不到接手的!”
“我讚成!不過,錢不能比以前少啊!”
“現在這個物價漲的太嚇人了,不光不能少,還要多!”
辦公室裡煙霧繚繞,清苑礦的領導們,似乎都不約而同的忘了一個法律上的問題:何雲飛和他們簽訂的承包協議,是五年的,至今,才過去了一年,而當初承包煤礦,何雲飛是一把給了五年的承包費用。
在場的人,好像都忘了有這份協議和這筆錢。
就在最後表決的時候,會議室大門被人推開了。
丁靜靜戴著墨鏡,一身黑色大衣,在風中踩著高筒靴出現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