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甭管想考什麽，只要是國家允許的，就一定能找到對應的補習班。

　　但是91年，各種針對性的補習班還是鳳毛麟角。

　　補習班少，私人補習的業務卻早就出現了，有很多擁有專業知識的人士，在外面偷偷的代課，賺外快。

　　顧文明為了供老婆出國念書，一直在接私活。

　　他教學水平高，又是大學老師，活很多，最近同時帶了七八個學生，實在忙不過來，想讓梁一飛幫著解決一兩個。

　　“一個學生，一個禮拜三次課，都是口語練習，一堂課八塊錢，你拿六塊，我拿兩塊，怎麽樣?”

　　說到錢的時候，顧文明神情還是有些躲躲閃閃的，扶了扶眼睛。

　　畢竟是高級知識分子，下海還是挺丟面子的，尤其是和學生赤裸裸的談交易。

　　梁一飛默算了一下，七八個學生，一個月下來，光是外快，恐怕就六七百，加上本職收入，要接近一千了。

　　顧文明這番話，倒是給梁一飛提了個醒，自己為什麽不辦一個補習班呢?

　　之前他的計劃是，在一年之內，盡量多積攢自己的第一桶金，越多越好，一年後有大用。

　　給人出點子，雖然是‘事少錢多離家近’，但畢竟有很大的偶然性，典型的守株待兔，所以也一直在找好項目，總不能讓錢限制下來。

　　與其光靠給別人出點子賺錢，倒不如一邊等別人錢送上門，一邊給自己出點子，自己賺錢。

　　夜校這個平台，能接觸到的人原來小香港那片更複雜、總體層次更高，梁一飛時不時就能聽到誰誰誰準備出國，學習英語的熱潮更是就在他身邊，能切切實實的感覺到，整個社會對‘英語’出現了一種近乎瘋狂的崇拜。

　　有越來越多的英語‘消費需求’，但市場供應還沒跟上，大多都是像顧文明這樣單打獨鬥的草台班子遊擊隊，正規軍幾乎沒有。

　　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市場大環境、大風向有了，相對於其他人，自己也有很大的便利:上輩子在商學院專門學過新東方的成功案例，它是怎麽起來的，曾經遇到過哪些挫折和危機，該如何規避，都還記得。

　　要是沒記錯的話，於閔紅已經開始在首都開始他的補習班業務，到處貼小廣告了。

　　和於閔紅相比，自己不光有先知、他成功的所有經驗、失敗的教訓，還有一筆不菲的啟動資金！

　　能不能做到新東方那種規模，不敢說，但短時間內賺一筆，梁一飛有信心！

　　他在這邊琢磨事，沒立刻答應，顧文明本來心裡就有點羞羞臊臊的，看他不說話，還以為對自己下海看不上，訕訕的笑了笑，說:“嗨，說起來是有點丟人，要不是為了賺錢，我也拉不下這個臉。”

　　說著，從西服口袋裡，摸出一張照片遞給梁一飛。

　　照片裡，一個燙著大劉海，穿著紅色毛線衣的女人，長得很漂亮。

　　背景卻是美國大使館。

　　“師母啊?”梁一飛問。

　　“你叫嫂子就行。”顧文明彈了彈煙灰，趴在圍欄上看著遠方校園裡的人工湖，說:“去年我把房子賣了，家裡存款再加上借了點錢，送她出去了。她在那邊工作不好找，每個月我還得寄錢過去。”

　　梁一飛點點頭，外國的月亮沒那麽圓，不管到哪，想站直說話，先得學會跪得漂亮。

　　異國他鄉，更不用說。

　　他以前看過一個笑話，說國外有家餐館裡洗盤子的中國打工仔出車禍死了，

第二天一早，餐館門口聚了幾十個中國留學生，人家還以為是自發來悼念的，一問，原來都是來搶留下來的這份洗盤子工作的。　　心念一動，想了想，說了一句其實很不得體的話:“顧老師，嫂子長得很漂亮的很啊，您就不怕……”

　　都是男人，這話不用明說。

　　這些破事，天天都在身邊發生著，都明白。

　　顧文明沒生氣，隻苦笑一下，說:“梁啊，不怕你笑話，我跟你掏句心窩子話，送她出去那天，我看她背影過登機口一瞬間，忽然就什麽都明白了。她這一走，十有八九，就是肉包子打洋狗，有去無回。”

　　“那你還?”梁一飛說。

　　顧文明把煙頭在走廊欄杆上掐了，嘿然一笑，五分灑脫五分無奈。

　　“誰讓她是我老婆呢，既然跟了我，我好歹盡力送她一程，能送多遠算多遠。咱們中國男人嘛，欺壓了婦女幾千年，現在婦女解放了，丈夫要有當墊腳石的覺悟，就當給老祖宗還債了。”

　　話說的好笑，也很辛酸。

　　沒點真情，沒點厚道，講不出來這話。

　　梁一飛沉吟了片刻，說:“顧老師，你這樣一個兩個學生，一節課十塊八塊的，累到吐血，恐怕也賺不到幾個錢，我要是沒猜錯，你一個月賺這些錢，也就夠打打長途電話的吧?”

　　顧文明眉頭一挑:“你什麽意思?”

　　梁一飛說:“顧老師，我手頭有點錢，想辦個英文補習班，專門幫出國的人培訓，以後可能還會擴大業務。不過具體的教學業務我不懂，需要個幫手，你願不願意來幫忙?我投資，你管事！”

　　沒想到顧文明毫不猶豫的搖頭:“那不行。”

　　“怎麽說呢?”梁一飛問。

　　顧文明解釋的很委婉，不過梁一飛還是聽懂了。

　　學校禁止老師在外面撈外快，學校紀律道德委員會就在專門查這個事，他現在偷偷摸摸帶幾個學生都不敢讓學校知道， 何況大規模的去辦補習班?

　　一旦捅出去，像他這種農村出來，沒背景的年輕聘用製老師，絕對會被開除！

　　再說了，誰敢保證下海就一定賺錢?

　　看人家吃豆腐最快，只見賊吃肉不見賊挨打，那麽多下海的人，真正賺錢的還是少數，一小撮暴發戶跳出來炫耀，更多的，還是賠得血本無歸。

　　他現在要供養老婆，不奢求大富大貴，收入一定要穩定，哪敢去冒險。

　　退一步說，就算能賺錢，和大學老師這個職位相比，顧文明也舍不得後者。

　　他是農村出來的，一路上靠著讀書，才有了今天，很多知識分子特有的性格已經深深的烙印在骨子裡頭。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雖說有人講搞原子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可是顧文明讀了半輩子書，一向以知識分子自詡，讓他放棄一個大學教師的身份，去當小老板，還是有點拉不下來面子。

　　當然，要是他知道，未來有個和他的經歷類似的家夥，靠著給人補習英語，擁有了自己的上市公司，身家數十億，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問題是，現在的他即不知道，也不會相信！

　　穩定，在國人的心目中歷來壓倒一切！

　　在奇跡真正到來之前，只有瘋子會相信奇跡會發生。

　　哪怕在奇跡發生在身邊之後，絕大多數人，依舊會認為，這只是上天給予少數人的幸運，而不敢自己去嘗試！

　　因為說到底，任何嘗試，任何一點改變，都要付出代價，很多時候，這個代價還很慘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