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掌櫃這邊坐著馬車出了街道,天色未完,下午還要很長時間,隻是腦袋裡裝著事情,半晌後,這才歎了口氣,拍了拍車把式的肩膀道:“掉頭去崇仁坊。”
車把式聞言連忙將車停住,一邊點頭應是,一邊下了車,將牛車轉過頭道,“好覺貴人知曉,去崇仁坊須多加十文呐!”
曲掌櫃自然不在乎這點小錢,從懷裡摸出一些遞給把式,把式收過錢,這才笑呵呵的趕著牛車,緩緩的朝著北邊去了。
盞茶功夫,牛車便在崇仁坊停了下來,因為這邊靠著皇城,所以裡面住的大都是寫當朝權貴,外來的牛車會被坊丁攔住所以根本進不了坊市。
曲掌櫃下了馬車,跟著坊丁打個招呼,便朝著街裡面走去,這邊的環境要比永安坊好的多,街上整潔安靜,偶爾遇見些小廝侍女之類的,也都行色匆匆。
走了有一會兒,曲掌櫃這才停下腳步,仰頭望去,卻見幾個侍衛持刀立於門口樓,他們對曲掌櫃也算是熟悉,將他來的消息報給管家,不多時,管家便就出來,帶著曲掌櫃進了院子。
這是個巨大的建築群,苗圃花園裡小廝侍女們形色匆匆,見著曲掌櫃與管家過來,也都會躬身福禮,恭敬叫聲:“曲掌櫃”或是“管家”而後才去做自己的事情。
那關鍵年逾古稀,見著曲掌櫃來了,連忙上前迎著:“是四郎吧?有好些日子不見啦!”
“這兩個月茶肆事情有些繁雜,未來看您老,您老不生氣吧!”
曲掌櫃笑著應承,那管家卻白了白眼道:“怕是老頭子死了你也不知道!一個破茶肆還能有公主府忙?都說了多少遍了,趕緊將那茶肆關了,來府裡接了我的班,也好讓我這死老頭子好好頤養天年。”
老人算是頗為絮叨的,半晌才止住了話頭,曲掌櫃聞言苦笑著回到,“您呐,還是在多操勞幾年吧!”
“臭小子!你就見不得我過得好!哼!這次駙馬可是說了,待過了年就放我回家,你啊!等著吧!”
說話間,兩人到了中宅,等著將曲掌櫃安置好了,這才繞過屏風,朝著後宅走去,大約過了一陣,一名錦衣老者攙著一位年過五十的婦人走了出來,兩人似是在談笑什麽,那老人點點頭:“知曉了,若是有新回次,保證叫人及時送去……”
“還有那首詞,也記得譜好了曲子,兄長對這事還是上心的。”
“知道啦……”
兩人互相說這話,隨後便聯袂坐在上首,曲掌櫃見狀趕忙上前拜見:“曲四郎,拜見大長公主,拜見駙馬。”
那被稱作駙馬的白了曲掌櫃一眼,皺著眉頭說道:“四郎,都說了不必如此見外。”
“呃……”曲掌櫃聞言直起身子,而後苦笑搖頭道,“規矩還是該守上一守的。”
三人分上下首坐了下來,開頭聊天的時候,自然說些“最近有什麽新鮮事”“家裡有如何如何”之類的瑣事,隻是說了一陣,曲掌櫃便從袖子裡拿出一張稿紙。
“呃,這是何物……”駙馬看他一眼,隨後隻是皺了皺眉,將稿紙遞給邊上公主。
兩人反反覆複的看了一番,那駙馬眉頭皺得更深,半晌才大大的喘了口氣:“這東西,是何人所做?”
“便就是在家裡說書的哪位小先生。”
“哦,這倒是難得,衝遠正編訂《五經正義》,有了此物,呵,如虎添翼……”
隻是細看之下,那紙可不就是程峰寫:“下雨天留客”的那張稿紙。
待駙馬將東西看完,重新還給曲掌櫃,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開口說道:“四郎做事向來有章有法,這次前來,怕不光是為了此事的吧?”
曲掌櫃斟酌著用詞,過了一會,這才站起身來,恭敬的將程峰的事情一一說與對方。
半晌後,這才訕訕笑了笑:“那娃兒老奴已經考察過一番,是個重情重義的,又有些才學,家主要是收個門第,倒也不算是辱沒。”
王治聞言皺了皺眉頭,隨後看著曲掌櫃道:“你是,想替他求個前程?”
“嗯……”
駙馬微一沉吟,隨後倒也搖頭,拿起茶盞飲了口水:“時間還是太短了些,且在看上一陣,若是行,在頭行卷也不遲。”
曲掌櫃聞言笑了笑,心裡卻也知道這就算是答應下來了,所謂的在看一陣,大抵就是在想看看對方人品之類的東西,畢竟收行卷跟收門第弟子是兩碼事……
……
……
話分兩頭,灌了一肚子酒的程峰又陪著幼娘吃了些,過程中,小姑娘看他的眼神倒是漸漸有些怪異,忍不住問道:“哥哥是故意給曲掌櫃看那篇稿子的吧?”
“啊,畢竟相處的時間太短,以後若求合作,還得多看看才是。”
“是出書的事情?”小姑娘回頭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又分析道:“如此重要的事情都被哥哥拿來當試金石,哥哥的謀劃,肯定會很大吧……”
小姑娘的分析大抵跟程峰所想的差不多,這個時代欠缺的東西很多,而那些欠缺的東西,就是他的資本,離得近些的,比如印刷,造紙之類的東西,離得遠些,煙酒茶糖這些關乎基礎民生的東西他也想去試著做做。
隻是單靠他自己的力量,做這些東西難免會束手束腳,於是便想尋個靠山,他不知道曲掌櫃的後台是誰,人品如何,所以標點符號這東西就是一塊試金石,若是他背後那人納為己用,程峰自然也不會說什麽,但以後的合作自然也就停了。
至於停下以後的事情……
程峰情不自禁的想到了穿唐新手村的兩位村長,如果曲掌櫃不靠譜的話,大概也就隻能去尋他倆了。
隻是這般分析可不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能想得出來的,程峰微微沉吟一陣,而後眯著眼睛看向楊幼娘,半晌後才呵呵笑了笑道:“幼娘……似乎不是普通人呢。”
許是混的熟了,小姑娘的膽子也大了些,聞言非但不怕,反而哼哼的揚了揚脖頸:“哥哥不也不是普通人……”
“嗯。”程峰點頭答應承,而後看著楊幼娘道,“那幼娘到底是什麽人?”
楊幼娘晃了晃腦袋,隨後拿起一邊的稿紙,有些心虛的看向程峰道:“幼娘……幼娘就是幼娘,一個落魄的小姑娘而已。”
見他這幅模樣,程峰也倒是不敢再多問了,生怕她想起什麽傷心的事情,這時探頭看了看天色,便即說道:“不想說便不說吧,誰還沒個秘密,來來,乾活,還有幾十萬字要寫呢。”
小姑娘聞言整個身子頓時垮了下來,一想到還有幾十萬字要寫,一張小臉頓時皺成了包子。“感覺好多呀,也不知道寫幾年才能寫完……”
天雷陣陣,恍然間整個長安便似關了閘門的大廈一般黑了下來。
夏末秋初的雨總是來得迅捷而猛烈,漫天黑夜中,偶爾幾道粗大的閃電照亮了這件略有些黑暗的屋子。
程峰止住了話頭,輕輕推開窗子,看著雨幕中的長安城,倒也頗有悠閑的意味,身後幼娘也是放下了筆,走到窗邊與程峰並排而立,一同望向雨幕中的長安城。
“哥哥很喜歡下雨麽?其實幼娘也很喜歡,小時候經常蹲在琅琊下接雨滴,弄的裙角都濕噠噠的,任阿娘怎麽罵也不在意。”小姑娘嘟嘟囔囔地說著,隨後很自覺的將手牽在程峰的袖口,紅著眼睛說道“可是自從阿娘被淋病了之後,就有些討厭了。”
“那麽現在呢?”
“阿娘的病快好了呀,現在又有了新家,自然就開始喜歡了。”
一陣沉默之後,程峰偷偷瞄了牽著自己衣袖的小人,僵著身子,呐呐的嘴想說什麽,話到了嘴邊,轉而又忽然閉上了,隻是胸膛裡那股火怎麽也就澆不滅了,而那顆寂靜了許久的心,開始狂跳了起來。
“幼娘。”
“嗯!”
“如果,我說如果,我……我想,我是說……”
小姑娘抬頭望著他,眼中閃過迷惑的神色,哥哥這是怎麽了……
程峰不是一個感情豐富的人,加之家教很嚴,出了學校就去了新疆,對於情感之類的東西不是很懂,隻是覺得喜歡的話說出來就好,但話道嘴邊,卻又多了許多顧慮。
萬一她不答應怎麽辦?萬一她覺得自己比他大怎麽辦?萬一她隻當是哥哥怎麽辦?萬一……
想到這裡,原本已經衝到嘴邊的話竟然被生生的咽了回去,遲疑了半晌,這才悶悶的說道:“我……我教你下棋吧……”
“下……棋?”
於是,小姑娘興衝衝的去掌櫃那借來了棋盤,而程峰見著小姑娘歡快離去的身影,恨恨的拍了拍自己腦門。
房間的定一端,楊氏跪坐在矮幾一旁校對著文稿,偶爾提筆修改一番,放在一旁等著抄送,聽見邊上傳來斷斷續續的談話聲,手上也不知怎的,竟是懸停了下來。
墨水滴落,汙漬了方才寫了一半的書稿,等著楊氏回過神來,看著案幾上的半紙文章重重歎了口氣。
“又得重來……”
第六章(下):清白學問(改1)
楊氏的病情總算是穩定了下來,閑暇時會出去買些書籍,用來教導楊幼娘,但更多的時候,則是坐在家裡改書稿,在沒有課業的時候楊幼娘也會跟著他去了茶肆幫襯,不過,說書人也是沒什麽可去幫的,最多隻是做一些添茶倒水,或是清算帳目的簡單事情。
但這對小姑娘來說,已經是一件很值得開心的事情了。
另外值得一提的就是程峰的計策漸漸在長安施展開了,坊市裡時而會見一群孩子們拿著木棍,仨倆一夥的在街邊玩鬧,而玩鬧的場景則是程峰交給他們的。
“勿那大耳劉賊,吃我呂布一方天畫戟……”
“貂蟬是我的,你不許搶……”
類似這樣的場景在街道上不斷上演著,這樣那樣的故事也被孩子們演的真摯之余,倒也添了幾分可愛頑皮,閑下來的街坊們時常也會聽那些孩子們講些缺斤少兩的故事,至於短缺下的,大抵會通過腦補補充一番,也算是無聊至於的一點娛樂了。
當然,住在坊市裡的有錢人也經常會駐足觀看一陣,大概是因為孩子們講的不全,心癢難耐之下,不免會問這故事適合出處。
孩子們自然樂得有人問他們,然後就會告訴他們,這些故事是從四海茶肆聽來的。
這樣一來,長安城裡知道三國的人越來越多,去四海茶肆的人也越來越多,理所應當的,四海茶肆的票號價格也多了不少,聽眾漸漸的從一些閑散富戶,朝著更高層次轉變著。
四海茶肆很多時候是一票難求的,時間一長,自然也就多了一些熟客,那些人出手闊綽,打賞之類的事情,數他們做的勤。
三國這邊每日上下午各講一場,剩余的一些時間,除了寫書稿,就是跟楊幼娘一齊聽楊氏講課。
八月將近過了一半,小姑娘這些日子突然不舒服起來,問她也不說,對於這種事情,程峰自然不會像是鋼鐵直男那般任嘛不懂的刨根問底,生薑紅糖伺候的貼心,倒是將幼娘臊的沒臉見人了。
畢竟是做母親的,看著兩人關系越走越進,楊氏自然也會偶爾叮囑一番,更何況如今女兒已經成人,以後更注意些了。
聽她說完這個,楊幼娘自然羞惱無比:“女兒隻是拿峰哥哥當做哥哥看待,您想什麽呢!”說著微微撅了噘嘴,然後將自己蒙在被子裡,嘻嘻傻笑了起來。
邊上楊氏聞言輕輕抽了自家女兒一下,說道:“整日小母雞似得哥哥哥哥瞎叫,羞也不羞。”
小姑娘微微漏出一雙眼睛,彎成月牙似得看著母親:“嗯,那不然叫什麽呀……”神情之間卻有些緊張,生怕母親不同意兩人的事情,畢竟他身份在哪,若是那個人再來……
她實在是不敢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前些日子的一場暴雨讓田裡的莊稼吃夠了水,接下來又是幾個大晴天,對於正在灌漿的莊稼來說,委實算得上是好氣候。
晴日的長安越發涼爽,長安城裡的貴人們閑暇時也會偶爾來大街上轉轉,就在四海茶肆外面,兩名年逾古稀的老者駐足看著那些孩子玩鬧。
兩人都是笑眯眯的模樣,偶爾交頭接耳的交流一翻,後者點頭,偶爾點頭,不知是在點評一番什麽,半晌後,兩人才哈哈笑著離去。
“呵,這到也算是個手段了……”
“一身聰明不用再學問上,手段再多又能如何?”
“學問能當飯吃?”
“這……強詞奪理!”
隨後兩人便朝著一邊的四海茶肆走了進去,此時已經到了下工的時辰,兩人到了的時候,眾人這在聊著劇情朝外走,裡面的程峰也收拾好了桌子,此時正在跟曲掌櫃對帳。
“呦……還是來晚了,老夫就說讓你快些。”
程峰聞言轉過頭,後方那老人開口揶揄道:“也不知你是來尋人的,還是來聽書的。”說著兩人走到程峰邊上。
“前面可是一壺濁酒程先生。”
“呃……”程峰聽到這個稱呼愣了愣,轉而朝著邊上曲掌櫃看了一眼,曲掌櫃見著兩人也是有些愣神,不理程峰這邊如何想的,轉身朝著兩人拜見道:“見過褚、孔二位使君……”
這邊見著程峰還在愣神,趕緊拉了拉他介紹到:“這位是現任弘文館館主,諫議大夫,中書令褚遂良,褚大人,這位是太子右庶子,兼國子司業,孔穎達大人。”
褚遂良,孔穎達?牛人來的,程峰一時之間倒是愣住了,轉而細細的打量了一下兩人。
褚遂良此時五十上下,生的俊逸儒雅,一身錦帽錦衣顯得極為威嚴,而哪位孔大人則是年逾古稀,身材比起褚大人要單薄一些,一臉皺紋倒是飽經滄桑,雖然年紀如此,但眼中絲毫不見渾濁,反而精光閃爍,極為精明的模樣。
半晌過後,這才回過神來似得朝著兩人見禮:“程峰,見過兩位使君……”
曲掌櫃引著眾人去了中宅,待眾人坐定,那褚大人才從懷裡掏出一張紙,放在桌子上邊沉聲道:“老夫企問你,這東西,你可認得!”
程峰朝著那張紙上瞟了一眼,而後直起身子側目看著曲掌櫃,詢問道:“曲掌櫃?”
曲掌櫃聞言心中不由一緊,連忙打個哈哈道:“哈……那個卻就是程峰做的,此事老夫作證,做不得假, 做不得假!”
孔穎達聞言捋了捋胡須,看著邊上程峰道:“呵,不愧是做出三國這等磅礴之作的,卻也有幾分真本事,敢問先生師承何人?”
曲掌櫃訕訕的笑了笑,眼角余光撇過程峰,見他臉色越發陰沉,也知這等不告兒取的行為惹惱了他,便也不再說話,隻是一旁呆呆看著。
程峰也不知該怎麽解釋,所幸就坐在那裡怔怔出神,孔穎達用力的皺緊眉頭,疑惑地開口道:“不好說?”
“啊……”隻是一句不鹹不淡的回應,卻反叫兩人倒是釋然了,一進來便他發髻尚短,想必也是受不得青燈古佛的出家人,不說師父姓名,想必也是心中有愧吧。
“哦……”
這句話後,兩人便也不再詢問程峰來歷,轉而指了指桌子上的那張紙道:“此物於國……可堪大用,小子可想過將此物獻於朝廷……”
褚遂良見程峰不說話,輕輕看了一眼,轉而呵呵笑了笑道:“放心,若是想獻於朝廷,我等自會說明來歷。”
見他誤會了,程峰舔了舔嘴角,小心措辭了一翻才道:“不知朝廷對此類事物,是如何獎賞的?”
“這,清清白白的學問,怎與那些醃H之事摻雜一處……”孔穎達瞪著眼訓斥道。
程峰苦一聲,而後看著兩人道:“做學問,也得能吃飽了飯不是?”
褚遂良愣了愣,孔穎達亦是略微沉吟一陣,隨後倒也同時搖頭笑笑,伸手點了點程峰道:“老夫便親自做主,與你三百貫,至於朝廷如何獎勵,還要看陛下抉擇,你覺得此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