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拂曉。
太陽還未升起,群山之間雲霧繚繞,籠罩著山間小城石柱。
秦翼明三兄弟一夜未眠,他們在三邊城牆來回巡視,作最後的布防。
年紀最小的伏波將軍馬萬年也脫去了一身布衣,穿上了他的父親馬祥麟給他留下的銀甲。
四邊城牆上的土家士兵們,或蹲或坐吃著夥夫送上城牆的飯團,今日的飯團不限量,因為這或許是白杆兵們享受的最後一個朝陽,也是最後一頓飽飯。
土家白杆兵,以持白杆長矛為名,這支部隊的前身乃是秦良玉為助夫君馬千乘守衛石柱,征召土家民壯親自訓練而成。
就連這些士兵的兵器——白杆長矛也是秦良玉一手打造。
以結實的白蠟樹樹乾作為槍體,上配帶刃的鉤,下配堅硬的鐵環,作戰時鉤可砍可拉,環則可作錘擊武器。
必要時,數十杆長矛鉤環相連,便可作為越山攀牆的工具,懸崖峭壁瞬間可攀,非常適宜山地作戰。
當年秦家兄妹四人就是靠著這支白杆兵,平播、平奢、援遼、勤王、抗清、剿匪,立下赫赫戰功。
土家民壯悍不畏死,白杆兵全盛之時,有士兵三萬,渾河戰役,秦氏兄弟率白杆兵血戰八旗兵,斬殺全盛時期的女真八旗精兵八千余。
三十年過去了,白杆兵戰死一批,征召一批,朝廷無銀,秦良玉散盡家資以資戰,饒是如此,幾經戰亂,白杆兵如今全部兵力,只剩城牆上個個帶傷的兩千人。
如果石柱失守,他們,將是最後的白杆兵。
所有士兵都知道今日他們將面臨什麽,是以所有士兵皆是默默的吃著手裡的飯團,並不作聲。
秦家兄弟三人各自站在城牆上向下瞭望,也是不發一言。
這就是白杆兵的風格,他們不需要什麽豪言壯語,身後就是他們的族人,任務只有一個,守住石柱,哪怕是用生命來換。
沉默在牆頭上蔓延,不多時一縷霞光自東山之上灑下,照在秦氏三兄弟的盔甲上、照在白杆兵的臉上。
城下不遠處,賊軍勢動。
“將軍,賊軍距離本城已不足三百步!”一個瞭望手站於箭樓之上稟報。
“所有將士,準備迎敵!”秦翼明大喊。
白杆兵們迅速起身從身邊取過白杆長矛,矛鉤朝下,從垛口伸出,幾乎四面城牆皆是同時下了命令。
大西軍負責攻城的乃是大西四將軍之一、信候艾能奇。
其實此番攻略石柱他並未得到張獻忠的軍令,而是因為私怨。
一年前,他的胞弟艾能行死於石柱城下。
半年前,他的兒子艾承業也死於石柱城下。
如今,他艾家到了此時竟然是絕了後。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艾能奇一直等待著機會,直到五日前。
大西與大順不同,大順起碼還算有點政權的樣子,將領沒有軍令不敢胡來。
而大西則更像是一個老流氓帶著一夥兒強盜過家家,張獻忠的四大將軍皆是他收的乾兒子。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殺子之仇也一樣,艾能奇拎著兩尺長的鬼頭大刀走到他的部下面前開始動員。
“小的們!石柱被我大軍圍攻三日有余,如今已是強弩之末,今日我軍當一鼓作氣拿下石柱!
我艾能奇一言九鼎,破了城爾等可以自行搶掠,所掠財物無須上繳!後退者,殺無赦!”
“殺!殺!殺!”大西軍傳來士兵們興奮的嚎叫。
“按昨晚既定計劃,衝!第一個登上城牆者,賞銀一千兩!”艾能奇舉起大刀,高聲喊道。
四千大西軍分成四股,扛著雲梯分別向著四面城牆衝去,而留守後方的大西軍至少還有數千人。
石柱是個小城,城牆更是不高,四千大西軍片刻之後便把城牆圍住。
城頭上的雷石早已用盡,就連箭羽也沒有了,秦良玉下令拆了府上以及部分民居的房梁,鋸斷以充作雷石。
城下不時傳來大西軍士兵被巨木砸中的哀嚎聲,白杆兵二人一組奮力推翻架上來的雲梯。
大西軍爺不堪示弱,從城下向著城牆不斷的拋射著箭羽,白杆兵不時有士兵或肩膀、或手臂中箭,但這些土家民壯們混不在意。
只要不是射中要害,皆是咧著嘴用力拔出箭羽繼續作戰,任憑胳膊上鮮血汩汩流出。
半個時辰後,大西軍第一波進攻無功而返,但沒有絲毫的停頓,緊接著艾能奇便派出了第二波士兵。
他的就是要用車輪戰術,累也要累死牆頭上那些該死的白杆兵。
石柱城牆昨日便已經沒有了預備隊,兩千余白杆兵,每邊城牆五百余人已經捉襟見肘,好在有著居高的優勢,再加上白杆兵悍勇,打的倒是勢均力敵。
一直到中午,大西軍除了城牆下躺著的數百屍體竟然毫無建樹。
“各老子你們這群瓜娃子,一副媲樣子,長得像錘子,給老子逞下去,衝!”艾能奇氣壞了,再不顧剛才斯文的樣子,扯著幾位將官的衣領子一頓臭罵。
大西軍還有時間借著空當吃兩口乾糧,可城牆上的白杆兵卻沒有,整整兩個時辰的猛攻,不少白杆兵舊傷填新傷,苦苦支撐著。
城牆上白杆兵的屍體漸漸多了起來。
北城秦翼明首當其衝,他身後的士兵只剩下三百來人。
左臂和右腿的箭傷一陣陣的疼痛,手中的長矛舉起來已經有些力不從心。
“啊——”一個疏忽, 一根箭羽正中秦翼明面門,秦翼明大叫一聲翻身向後倒去。
“將軍!”身邊的兩個白杆兵趕緊去扶。
“別管我!繼續守城!守城!”秦翼明不顧疼痛大吼道。
箭羽直接射入秦翼明的右臉頰,由於有鐵盔擋著,箭頭並未貫穿,可這更是不好處理。
鮮血順著脖頸流下,秦翼明努力的摘下鐵盔,急促的呼吸著,以穩定心神。
身後的士兵都在苦苦作戰,秦翼明一咬牙,左手猛的一扯連帶臉上的一片血肉皆是扯了下來。
臉部傳來的劇痛幾乎使他暈厥,但他知道他不能倒下,牙關咬的生疼,努力的把鐵盔重又帶上,鐵盔刺痛沒了面皮的血肉,又是一陣折磨。
片刻字後,他又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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