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著白紙的手忽然條件反射的一顫，白紙從他指縫中飄落，掉在了地上。

他搖了搖頭，甩掉自己的胡思亂想，他得趕快回家，自己今天這個時候都沒有做飯，不知道自己老爸吃飯了沒，有沒有準時吃藥，藥還夠不夠了?還有他終於找到了一份工作，可以養家了，告訴老爸，老爸一定會開心的！

他此生最開心的事情就是看到老爸笑，裂開嘴幸福的，開心的，大聲的笑，發自內心的，滿足的笑！

老爸好久，都沒有笑了。從什麽時候開始?大概是從媽媽離開後，就沒笑過了。如今家庭這個情況，他更是沒了一絲笑容。他這個做兒子的，看在眼裡，痛在心裡！

頓感鼻子酸酸的，眼眶霎時溢滿淚水。

頓時眉頭緊皺，暗想自己是男人，哭什麽哭！真是沒臉！他有些恨恨，有些討厭這樣的自己！自己又不是女人，所以他沒資格去哭！！

用手背狠狠的抹了一把眼睛，沒舍得用西裝去擦。

打開車門，重新坐了進去。

換檔，後退，轉彎，一切的操作都井然有序。

他學車是在大學畢業前學的，當時學校有一個專門給畢業生提供學駕駛的機會，學生都是半價，那是其他人都想都沒想就報了，但他卻還在猶豫。依自己的家庭情況來看，他是沒有能力去買車的，車買回來還要保養，還要交保險費，汽油費，各種各樣的費用，況且自個兒家還欠了外面好多錢，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還的上，還是擠公交好些！光是學費就夠他坐一年的公交了！

最後，他沒有報名。

到真正開始學車時，尹傲柔硬是要他陪著自己一起學車，他無奈，隻好陪著，照顧老爸的計劃失敗了。

沒想到尹傲柔竟然要求師傅說要自己教他，不要師傅教。

那師傅雖然生氣，但始終侑不過尹傲柔的那張嘴，隻好作罷，估疑的撇了撇王健，最後終於甩了甩手，憤恨道:“學不會可別說是我教的！”

之後就隨他們去了。

車裡，他小聲的對尹傲柔說道:“我不會啊！你幹嘛要我教你，師傅不好嗎?！我很尷尬你知道嗎！”

尹傲柔哧哧一笑道:“其實我會，我想教你啊，笨蛋！”

“可是，我...”王健正想開口解釋，尹傲柔卻搶先說道:“那教練，可是個男人！你放心?你不會擔心我嗎?”尹傲柔嘟起小嘴，看上去很生氣的樣子。

王健聽到這話，忍俊不禁道:“我也是男人啊，你不怕麽?”

尹傲柔也笑，“你可不一樣，我喜歡你，況且，我相信你的為人！”

王健頓時心生感動，沒想到尹傲柔卻又補充道:“你連看到女生都會臉紅，像你這麽害羞靦腆的男生，我又擔心什麽呢?！”

王健無奈了，罵道:“臭丫頭！”

最後，在尹傲柔的悉心教導下，王健學會了駕駛。

腦海裡不禁又浮現出尹傲柔的那張臉，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明明是她提出的分手，她變了心，明明自己是那麽的恨她，可為什麽自己總會想起她的好?！為什麽！

他恨自己的犯賤！

可過後，腦子裡有浮現出另一個人的面孔來，想起她生氣時的樣子，她嘟嘴時的樣子，她的臉紅，她的哭，她的笑，她的體溫，甚至於她留在自己衣服上的芳香。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每每想起那張笑臉，他的嘴角都會微微揚起，可他自己，卻絲毫沒有察覺！

王健的車子駛離了星光街。

星光醫院門口，一陣風吹過，小紙條被吹起，漂浮，最終砸在了星光醫院的牌匾上。

診樓的燈依然亮著，一片寂靜。

現在將近深夜，馬路上一個人也沒有，所有的門店也都關了門，只有明亮的路燈，和交通警示燈。

王健一路無阻的開車回到家，將車停在門口。下了車，掏出鑰匙，打開家門，發現裡面漆黑一片，很安靜。

王健摸著開關，打開燈，進屋關上門卻發現餐桌上有一個盤子，盤子上倒扣著一隻碗，他走過去，翻轉開碗，裡面是已經涼掉的青菜。

他放下碗，準備走進去老爸的房間看他睡了沒。

當他旋開門把手，打開房間燈，那聲“爸”卻被扼在了嗓子眼。

他被眼前所看到的景象驚呆了！

床邊地上擺放著的尿壺被弄翻了，黃色的尿液流了一地，散發出難聞的騷臭味，被子全掉攤在地上，一部分浸在尿液裡面，隻留了一個小邊角還掛在床上，屋裡一片狼藉。

而自己的父親，此刻正癱坐在被子上，一隻胳膊撐著床，艱難的支撐著身體，閉著眼睛，大口呼吸著，發出低低的哀鳴聲。

”爸...”許久，王健才從震驚中清醒過來，不顧房間裡的騷臭味，奔到王明華身邊，單膝跪地，扶住他的肩膀，輕聲的叫喚了一聲。

“你...回......”王明華口齒不清地說道。

父子連心，王明華此刻想說什麽，王健都能知道。

老爸說話含糊其辭，他用胳膊撐住床穩住身體，說明他渾身無力，四肢僵硬，有明顯口臭，難道...

王健為了證實自己所想，他彎曲中指，用指關節敲了一下王明華的膝關節，發現小腿沒有彈跳跡象！

把這些現象結合起來，以他所學的醫學經驗來看，老爸，是中風了！！

天！！

怎麽會！王健不敢相信，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麽就忽然有了這病?！

而他現在這個情形，王健估計這病至少拖了三天！

中風一點都不能拖，一定要及時治療，否則，就終生都只能在輪椅上度過了！

看著老爸這個樣子，王健又心疼又氣憤，朝王明華大聲吼道:“你有這病怎麽不早說，拖到現在，你早點告訴我，我就帶你去醫院治療啊！”

王明華的頭以肉眼不可見的角度左右搖了搖，發出一個“s”音。

王健再一次吼道:“什麽算了，你……”

正想往下說著，驀然看見老爸眼裡的淚光，令王健一震。

他深吸了一口氣，低下頭，掩下睫毛，不讓王明華發現自己眼眶的淚水。

可是他們畢竟是父子，王明華哪裡又會不知道兒子此刻的心情?！

王健把父親拉起，小心的放回到床上，把自己房間的被子拿來蓋在王明華身上。

終於，他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站起身，甩開房門，朝門外跑去。

王明華呆呆的看著半掩的房門，嘴巴微張，好似要說些什麽，最終，依然沒能發出一個音。

王健走到換洗間，打開水龍頭，狠狠的衝了把臉！

冰冷的水讓他清醒過來，同時洗去臉上未乾的淚水。

老爸一直瞞著自己中風的原因，他很清楚！

如果去醫院，住院費不談，光是每天的吊瓶費就得上百，家裡這個經濟條件，根本支付不起那巨額的住院費！

他握緊拳頭，恨自己的無能，恨這個社會的有煙無珠，狗眼看人低！

學歷，學歷！

他們招聘只看中學歷，學歷算個狗屁！要是有錢，他也能讀碩士，甚至拿下博士學位！

讀大學時，因為他的學費總是晚交，所以沒有拿到過一份榮譽證書！

每次考試，導師總以改錯為理由，少給他幾分！

他恨這個社會！恨這些人！

他想到星光醫院，既然那所醫院器用了自己，那自己一定要好好做事，為自己爭一口氣！

終於，王健整理好情緒，吸了吸鼻子，推開父親的房門，卻見父親還睜著眼，呆呆的看著天花板。待他走進來，父親才把臉轉向他，空洞的眼睛盯著他看。

王健走進房間，將緊閉的窗戶打開透透氣，之後一聲不響的，把地上打翻的尿壺拿起，去衛生間洗乾淨之後又拿了進來，之後把被子拖出去，拖地...

待他把房間打掃完之後，身上已流了很多汗。

喘了口氣，卻見老爸還沒有睡，眼睛依然直勾勾的盯著他。

“爸...不早了，你先睡吧，明天早上我起早帶你去醫院看！”

本想說是去星光醫院，自己本身就在那醫院，可以隨時知曉老爸的病情，可剛要把那個字說出口，身體卻沒由來的一顫，急忙改口選擇了離家最近的醫院。

關上老爸房間的窗戶，順手關上他房間的燈。

關門的空隙，不忘對父親叮囑了聲“快點睡，別亂動，小心著涼。”後，便不顧父親反對的目光，徑自向自己房間走去。

牆上的掛鍾告訴他現在已經臨近午夜12點。

王健爬上床，關掉燈，卻沒有一點睡意。

手臂抬起彎曲放在腦袋下枕著頭，低歎了一聲。他也知道歎氣不好，但他最近似乎總是在歎氣。

閉上眼，試著給自己催眠，可是，腦袋裡卻不得安寧。

而且越是想要進入睡眠狀態，腦子裡越是混亂。

今天在醫院發生的種種世界，全都清晰的浮現在腦海。

五樓窗台上燒焦的黑斑——

廢樓的三樓——

已經死了兩年的院長——

憑空消失的女員工——

老舊的收音機——

那間詭異的手術室——

懷著孕亂跑的死貓——

沒有人頭的照片——

白色的...身影——

一想到那抹白色的，仿佛沒有重心，似漂浮在空氣中的身影，王健身體猛地一顫，一股寒意自腳底慢慢往上走，他感覺自己的體溫在逐漸下降...

那呈不自然狀態扭曲下垂的雙手，那遮住了臉，長到拖地的長發...不知道那張臉，究竟是什麽樣子的...

王健不敢再往下想，那家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