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瓊出宮去了，帶著三分真、六分假和一分模棱兩可的醉意。

　　“陛下，天涼。”方才與翼國公飲酒至興起，李二陛下作風豪邁的扯開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了並不美觀的胸毛。

　　從宮娥手中接過一件質量上乘的熊皮大氅為皇帝披上，胡修試圖將李世民從地磚上扶起。

　　“奴婢伺候您去後殿的床榻上歇歇吧?那兒舒服。”

　　“你這老貨，別來碰朕！”拿眼斜了斜老宦官，李世民雖然面有微醺之色，但目光卻一片清明。

　　不過口中雖是滿滿的嫌棄之意，但終歸沒有拒絕胡修伸來的手。

　　嗯，口嫌體正直。

　　“什麽時辰了?”

　　站起後便輕輕推開了老宦官，胡修見主子腳下確實未現踉蹌，就也不再堅持。

　　“回陛下話。”太監在皇帝的背後躬身道:“眼下剛過戌時三刻。”

　　“嗯。”

　　李世民淡淡的應了一聲便沒了後文，不過這對於胡修來說倒是常有的事兒，所以他也早已習慣了。

　　無聲的用眼神指揮著其他宮人盡快將剛剛兩位大人物所製造出的狼藉收拾好，老宦官在確定真的再也沒有能夠礙著主子心情的事物存在之後，恭謹的束手站回了玉階之下。

　　那是屬於他的位置。

　　再過一會兒就該提醒陛下安寢了，老宦官此刻正在琢磨今天是否該提前一些，畢竟聖人剛剛飲了不少酒。

　　“胡修。”

　　召喚比行動來的要早一些，老宦官緊走兩步上前。

　　“陛下。”

　　“傳旨。”手中還捧著一則奏章未曾放下，李二頭也不抬的甩出一方令牌、也不管自己是否會誤傷他人:“宣長孫無忌、房玄齡、杜如晦......”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李世民拿眼角撇了撇被自己擺放在龍案之上的一顆土豆、並再次咂摸了一下口中還未散盡的食物香氣，終於從牙縫中擠出了另一個人名。

　　“......還有魏征，進宮面君。”

　　“遵旨。”

　　可不敢讓李二的腰牌落到地上，胡修以與年紀不相符的敏捷接住了令符。

　　飛快的倒退著往外邁步，老宦官就在快要走出殿外時又一次聽到了李世民的聲音。

　　“對了，胡修。”這次倒是用正眼瞧對方了，李二向自己的貼身太監探詢道:“劉家村共有多少人口?一百五十戶的食邑可能湊的出?”

　　“奴婢上次前去林姓公子家中宣讀陛下旨意的時候，因為行程匆忙所以也沒曾細問。”腦海中的念頭飛快運轉著，胡修試圖領悟天子的話中之意。

　　此番秦大將軍進宮，自己是全程伺候在側的。雖然閹人不得乾政是大唐鐵律，但這與自己擁有耳朵這一事實並不衝突。

　　與上次的輪椅相比，這林家公子這次進獻的土豆已經可以真正算的上是潑天大功，更別說前幾日這少年郎君還生生救回了那脾氣極臭的太醫令都束手無策的翼國公。

　　要說在皇宮裡做事兒、尤其是能夠活躍於天子近前的，就沒有一個是憨貨。

　　當皇帝和朝堂重臣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一個人的名字時，那麽這家夥的命運就只會有兩種。

　　要麽死，要麽貴。

　　再結合林家少年這一段時間所做的幾件事兒，胡修就是用腳趾頭想、都可以判斷出他很明顯是屬於後者。

　　而這種猜測在皇帝毫無征兆的提起劉家村、而且直接涉及到食邑問題時，對於胡修這種老油條來說，

判斷就完全成為了肯定。　　“但據奴婢一路大概的估算來看，應該不足......可能只有一百戶左右。”

　　“這樣。”

　　林墨這次所立之功確實太大了，甚至毫不誇張的說:獻上這能夠畝產百旦、可以當做主食、而且一年四季皆可播種收獲的農作物，對於現階段的大唐來說，功勞並不亞於開疆拓土。

　　封侯拜相是不可能的:目前能夠讓李世民光想起來就牙疼的問題之一，就是勳貴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要是讓他削爵，那李二肯定會樂得屁顛屁顛的，但往貴族名單裡再加進一個人......?

　　不行，不能想，這不?不過剛剛起了個念頭，李二就感覺自己的後牙槽又開始隱隱發緊了。

　　但這麽大的功勞，不賞也不行啊。

　　據秦瓊所說，這少年已經將此物歸為了祥瑞、並一把就把“天佑大唐”的高帽給扣到了自己頭上。

　　哼，算你小子有眼色。

　　祥瑞什麽的，李二自己並不相信，畢竟他是位以務實著稱的帝王。

　　但如果能借此事，讓天下百姓對自己的天賜皇權更加信服、同時驅散自渭水之盟後民間的惶恐與陰影，提升百姓們對皇家的信心，也是好事一件。

　　而且，最重要的是......

　　自己能夠用此物來製衡關隴門閥和山東士族。

　　“你去傳旨吧。”伸手召來一位宮娥為自己搓揉額頭，李二仿佛在對著空氣揮手:“退下吧。”

　　“是。 ”

　　再次施禮後，老宦官很快便消失在了殿外的夜幕之中。

　　但不賞也不行啊。

　　李世民享受著美人的服務，但思緒卻一點也沒有慢下來。

　　這是福澤萬民的大事，肯定要昭告天下的。假設如此之功都不重賞，那必然會寒了無數想為國效力之人的心。

　　縣子吧，就縣子。

　　心中下了決斷，李世民還是決定該給林墨一個實打實的爵位、而非隨便用一個“朝議郎”或“昭武校尉”之類的虛銜就把少年打發掉。

　　心中有了計較，李二陛下的精氣神也多少松懈了下來。

　　許是肚中黃湯開始作祟的緣故，皇帝抽了抽鼻子，覺得一側宮娥身上的體香是如此勾人。再加上少女柔嫩光滑的青蔥玉指不斷與自己的皮膚摩擦，不知不覺間皇帝盡然有了反應。

　　“陛下......”與李二靠的如此之近，宮娥又怎會沒有發現皇帝身體上的變化?

　　眼中的欣喜之色一閃而逝，宮娥在李世民的耳邊悄聲呢喃。

　　“陛下......”

　　“你下去吧。”都說帝心難測，此話果真一點不假。方才還一臉迷醉之色的李二，在聽聞宮娥的呼喚後、眼中頓時恢復一片清明。

　　不去管依言退下的宮娥雙眸是否有委屈和不甘，李世民只是在這相似的情景中突然想起了自己於十七年前犯下的一個錯誤。

　　“藍田縣，藍田縣。”口中低低念叨著什麽，李世民用手指無意識的敲擊著案台。

　　“嗯，作為公主封地，確也夠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