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難之人也,處擾攘之世,行揣摩之術。”————————【論衡·答佞】
劉曄精神一振,因為這正是他籌備要向皇帝議論的大事!在場眾人,相比起他人只能通過間接的方式獲取江東的情報,在孫策身邊任事過的他可以說是最熟知江東局勢的人。
此番得蒙皇帝垂詢,劉曄很是珍視,這個機會千金難求,他必須用盡自己的心智在剛才簡短的幾句會晤裡把皇帝的態度摸清楚,只有對症下藥,他才有機會真正被最高權力者看中。
江東孫策‘逼’殺揚州刺史魏桀,兼並三郡,為叛賊袁術前驅,反意昭然。無論他是否自願,還是另有隱情,在旁觀者皇帝看來,都是理應征討的對象。適才在郭嘉的獻策中將其一並歸進去即可,又何須多花功夫,再詳究對方‘抱有何樣心思’?劉曄又想到郭嘉在獻策時似乎有意對孫策避而不談,起先他還以為是孫策與朝廷隔著淮南,鞭長莫及、又有江夏黃祖代為牽製的緣故,所以沒謀算在內。如今看來,似乎不至於此,以劉曄知悉的情況來看,郭嘉應是在代潁川人就此事試探皇帝的態度。
他們不知道皇帝早在此前接受了荀攸給下的台階,但光是幾句含糊不清的話還不夠,只有行動才能見到真章。
“稟陛下。”劉曄捋清楚了是一回事,怎麽說話又是另一回事。這個時候,他這個直接接觸孫策的人就是關鍵,孫策是有不得已的冤訴、還是狼子野心,可以說是取決於他接下來的話:“孫策多謀而善用兵,輕狂而疏防慮。其振旅東下,誅叛柔服。江東百姓安息,彼有功也。至於揚州刺史之亡,實亡於笮融之手,孫策只是有驅賊不利之罪。”說著,劉曄便將揚州刺史魏桀之死的前因後果以中立的角度說了一遍。
皇帝這時已低下頭逡巡著目光找尋圖上江東四郡的位置,賈詡手中捧著碗茶,時不時地喝一口,偶爾拿飄若片羽的目光瞥一眼劉曄,示意他自己在聽。
“劉子揚曾在孫策幕中,如今倒是敢說敢言。”幾人沉默了好一會,還是荀攸率先開口道。
劉曄慚愧一笑,自己已經盡可能避開了敏感隱秘的話題,扯掉了潁川人在此事中的瓜蔓。既然荀攸這麽說了,相信他的回答也不會惹到誰不快,這樣哪一方都有了顧及。
郭嘉直言無忌,輕笑道:“子揚居留雒陽,消息不通,殊不知前些日子,江夏太守黃祖率舟師東下柴桑,為孫策所敗,先鋒張碩被殺,其眾軍奔逃。”看到劉曄略有驚詫的目光,郭嘉起了挑弄的玩心,繼而說道:“最近的諜報,會稽太守、平南將軍陸公病逝,會稽無主,孫策與其部將朱治已領兵南下。”劉曄臉色白了幾分,他無官無職,在雒陽又無親友,居所又被監視,平日裡很難打探到軍情,就算得知,那也是延後很久的無用信息。黃祖倒還好說,對方也不是什麽正式的朝廷命官,有軍事摩擦那也是劉表擅自開釁。
麻煩的是陸康,他本以為孫策會看在陸康的面子上不對會稽下手,誰知陸康年老體弱,自己病死在會稽任上。
“這……”還好話沒有說死,劉曄為自己轉圜道:“我實在不曾預料,孫策果無忠悃之心?”
皇帝頭也不抬的說道:“孫策才拒黃祖,又進會稽,且不論他是怎麽想,至少他是無暇帶兵赴淮南了……袁術沒有給他調令?”
這句話點到了關鍵!
劉曄腦中靈光一現,是了,袁術此時不說大敵當前,就說是入徐州也是需要聚集麾下所有力量。跟江東的陸康比起來,中原才是當務之急。
若孫策果為袁術走狗,豈有在這個時候不知輕重,跑去接手會稽?袁術一定是給過孫策有關調令的,只是以孫策如今的動向來看,孫策根本就沒有理睬,這或許也能挽救孫策的立場?正在劉曄胡思亂想,權衡、猶豫著繼續為孫策說話的利弊時,賈詡在一旁輕描淡寫的接口道:“袁術庸兒,何能馭猛虎?”
“那誰能?”皇帝伸手在地圖上點了幾下,終於抬起頭來,眼睛看向賈詡。
暮色降臨,皇帝難得沒有留膳的意思,草草打發諸人回去休息了。 朱儁在路上來不了,皇帝也不會再留下去等他,索性命其駐兵潁川遙製,等徐晃到了汝南,再將軍權直接托付。皇帝則準備在雒陽休整一晚後,明日便大軍開拔,趕往陳留,朱儁南下、曹操東進,兩者背後的兗州就將形成軍事真空,而其地又與冀州隔河相望,所以皇帝要及時填補進去,這也將會是朝廷與袁紹的決戰之地。
畢圭苑內原有許多建築,大小成片,形製不拘一格。雖然大都遭到焚毀,但好歹牆垣仍在,草草搭個屋宇門扉倒也能住下。
皇帝自是選了臨水邊留存最好、最寬大舒適的殿宇,而後以親疏遠近,官職大小依次在周圍分配了居處。
荀攸離皇帝居處不遠,住在一處小殿內,與郭嘉兩人結伴而行,不一會便到了。
“觀今日聲色,這劉曄枉稱‘明智’,誰都想討好,往往誰都討不了好。他太執著於迎合奉承、揣度意料的權計了。”荀攸親力親為的點起屋內各處燈燭,走到桌邊,在等膳食送來之前,準備與郭嘉來次簡短的談話:“反倒是奉孝,久聞初見,果如叔父所言,乃世之奇士。難得他如此薦舉你,我至今算是服膺了。”
郭嘉搖了搖頭,像這樣誇他的話聽得多了,往往都不放在心上,哪怕對方是朝廷重臣的荀攸也是如此。他搖頭,是為了提出自己不一樣的看法:“正因劉子揚聰明,所以才敢點到這裡,再往下,可是半點都說不得。”
荀攸眉頭皺起,似有不解。“他曾在孫策麾下不假,但他堂堂漢室宗親,又是如何到孫策身邊去的呢?”
“周公瑾。”